到了后来,寒凉的雨终于下了起来,战场上的局势也变得有些诡谲难辨。

斑雎莲并没有亲自来,想必是被颜啸云绊住了。 但他的军队却将周围团团围住,在这段不算短的时间里,被追杀的斑雎弼也避无可避的躲了过来,还有一身红衣却满身伤痕的雅乐和全身罩着黑袍子的雪狼组,这一群人顿时陷入混战。

慕容苏一直在谷口的位置看着,没有离开也不打算出去帮忙。 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完全帮不上忙,如果贸然现身说不定还会给别人添乱。 他做事一向不盲目,眼下的场面虽然有点混乱,其中最安全的人反倒是月影——大酉士兵是自己人,斑雎莲的手下也不会太过为难她,而雅乐本就奉命要保护她,唯一有敌意的斑雎弼如今是自身难保……这情形相信她可以应付。 至于他自己,则是在等一个让他们两个都可以安然离开的机会。

在雨越下越大的时候,这个机会终于出现了。

就在大王子为数不多的亲信已经被消灭的差不多的时候,小四将军和小五将军联手,一同将斑雎弼逼至死角,数十招之后,日月双刀抵挡不住合力围攻,斑雎弼的胸口终于被小五砍中一刀,随着狂飙的鲜血,尊贵的白朔大王子顿时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声。

慕容苏眯了眯眼,突然几步从高处跃了下来。 沿着方才就预设好的方位直接奔向离谷口最近地一个骑兵。 他的袖弩上还剩一支箭,趁着那人还没发现异常时便启动机关,箭尖准确无误的射中对方后心,那人一阵**,悄无声息的从马上倒了下去。

他很快的把那具尸体用力踢开,翻身上马,朝月影催鞭而去。 这一程路不算长。 却时不时的有流矢嗖嗖飞过,还有明晃晃的刀光交织。 有几刀几乎擦着他地身体砍过去。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咬了咬牙一口气跑到她身边,用力喊道:

“月影,上来!”

“哎?”

“别废话,上来!”

他地喊声有些凌乱,不复半点闲定文雅的样子,弄得她也紧张起来。 眼见他的手已近在眼前。 来不及多想,急忙握住了,临上马之际又听到他不容置疑的声音:“坐我前面。 ”

她愣了愣,却还是听从了他。 腰上一紧便kao在了一个并不算宽阔却依稀温暖的怀抱里,她腾出一手稳住缰绳,另一只手举剑格开侧面偷袭的一个刀兵,问道:“你想做什么?”

“离开这里!”

“可是……”

“没有可是!斑雎莲只想杀了斑雎弼,再说你大哥的北伐军就要到了。 樊城不会有事了。 你不准把自己废在这里,赶快跟我离开!”

“慕容苏,你别擅自决定!”

“擅自决定地人是你!”他的声音在噪杂的雨声和厮杀声里听起来不太分明,似乎是低低的哼了一声,声音变得有点微弱,听起来哑哑的:“那些樊城百姓已经从密道回去了。 你也用不着担心。 ”

“真的吗?”她心中一喜,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及其苍白的脸色,那种苍白很不正常,连嘴唇都在微微地哆嗦,额头上密密布满的也不知道是汗还是雨。 她心头一紧,急忙越过他朝后看去,身后很远的地方,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斑雎弼正缓缓放下手里的弓,满是血污的脸上挂着模糊地狰狞笑意。 那张弓是空的。

箭支正嵌在慕容苏的左肩胛上。 虽然看起来不深。 位置却不太好,也许伤到了骨头。

她忽然明白了他方才为什么非要她坐前面。 一瞬间,心底涌起的不是感激,却是气愤。 她生气了,这个人不是一向娇贵的很,现在又来逞什么强?

“慕容苏,做人要量力而行!”

“你到底走不走?”他疼的直抽凉气,因此脾气更加不好,这一句几乎是用吼的,月影皱了皱眉,转过头一紧缰绳,骏马越过树丛,朝着林子深处奔去。

×××××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身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周围似乎有很多绫罗绸缎,还有很好闻的香味,像是新地脂粉或者熏香地味道。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肩上却传来一阵钻心地痛。 这才想起自己不小心被那个又蠢又笨的白朔大王子射了一箭。 他这一辈子都没这么疼过,那时候居然还能忍着不出声,口齿清晰的告诉月影再翻过一座山有个镇子叫逐雪岭,在那里有归在苏容名下的商铺分号,他们可以先到那里去躲避追兵。

后来雨下得越来越大,他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难受的要命,偏又不想让她看不起。 知道最后,当她决定替他拔出肩上的箭支的时候,终于还是支持不住的晕了过去。

他从小就又怕疼又怕血,但是一个男人因为怕疼而晕过去,终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他轻轻的吐了口气,身边伸过来一双微凉的手,试探着放在他额头上:“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他觉得不太舒服,身上烫的厉害,头也昏昏沉沉的。 因此她掌心凉凉的温度让他觉得非常舒服。 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顺势覆了上去,然后握着她的手慢慢移到脸上,问道:“这是逐雪岭吗?怎么一点光线也没有?”

“抱歉,没有去成那个地方。 ”月影的声音里带着很浓的疲惫,她慢慢的贴近他的耳边,道:“这是在马车里。 ”

“马车?”他怔了怔,果然感觉到身下传来一阵阵轻微的颠簸。 这车走得很慢,外面的雨越发大了,砸在车厢上的声音几乎盖住了车轱辘的响动。

“这是辆装货的马车,所以没有窗子,现在是晚上。 ”她继续趴在他耳边解释道,“你的伤比想象的严重一些,一时没法止血,天又在下雨,后面还有斑雎莲的雪狼组在追着,实在没办法支持到逐雪岭了。 正好官道上停着运送货物的车队,我就想办法偷偷的混上了其中的一辆。 ”

她kao得很近,气息也是凉凉的。 他在黑暗中捕捉到她清冷的眼睛,那种又是担忧又是欣慰的神色让他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变好起来:“这车准备去哪里?”

“不知道。 无所谓,至少现在淋不到雨,也没有人在后面追着。 ”她又抽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你在发烧。 什么也别想了,先休息吧。 ”

她的声音里带着让人安心的魔力。 他慢慢的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缓缓道:“这车里装的是逐雪岭的‘绯香’和胭脂,这些东西产量很少,只有贵族才用得上……谁家的商队,竟敢抢我生意?”

月影忍不住笑了,心里暗骂了一句“jian商”,随手扯过身边一匹不知道是羊毛还是貂鼠的皮子,轻轻的盖在他身上。 很快的听到他均匀沉稳的呼吸,这窄小黑暗的空间一下子变得比任何地方都安全舒适,一股亘久缠绵的睡意沉沉的袭来,她终于忍不住合上了眼睛,很快的睡着了。

半晌之后,慕容苏又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因为适应了黑暗,已经能看清楚车厢里堆满了贵重的绫罗丝缎和沉木箱子。 他微微偏头望着躺在身边的女子,她睡得很熟,完全没有防备的脸上沾满了灰尘和血迹,可是他觉得很漂亮。

她没死,她就在身边。 这样真好,他觉得满足。

不知道是不是黑夜和疼痛让人变得脆弱,总之——他很无谓的想,如果现在有人把大酉国玺放在车外等他去取,他也懒得动一动。

他很小心的转过身,面对面的看着她的睡颜,然后伸出手去沿着她的眉头一路很轻很慢的触抚下去。 她睡的可真沉,果然是很久没有好好睡了吧?樊城那种地方真不适合女孩子,原本就不怎么细致的皮肤现在更差了,到时候怎么出去见人啊?他可是辽阳京的第一王爷,身边的女子不可以这么不修边幅的……

他想象着一些很散漫很无聊的事情,不知不觉中,混淆成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