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之地的冬季,要比辽阳京暖和许多,反倒让人不能适应。 朱丽看着八仙桌上一碟碟精致的菜肴,半点胃口也没有,只端起白玉盖碗喝了一口汤,今天厨房做的是鲈鱼炖盅,鱼很新鲜,汤汁浓厚,但她仍然觉得一股腥气直冲胸臆,忍不住拿起帕子尽数吐了出来。

一旁的小丫头见了,急忙拿了淑盂来服侍她漱口,一边担心道:“夫人都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这可怎么办才好?让王爷知道了……”

“若是王爷问起,你不会说我吃过了吗?”她的语气微带不耐,最近害喜的现象有增无减,折腾的她心情不佳,再加上远在樊城的月影下落不明,心中更添烦躁,就连服侍的小丫头也跟着遭了殃。

等到漱了口,她正要拂袖离去,门口跨进一个小厮,行礼道:“夫人,王爷请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

“要事?”她目中一凝,“可是樊城有消息来了?”

“小的不知。 只听说是红衣大人的书信。 ”

“那就是了!”她轻轻的拍了一下手,久违的笑容又重现在脸上,提着裙子就急急忙忙的赶过去,害得小丫头一路提心吊胆的跟着喊“夫人慢些走”。

慕容捷正和残心在看一份信件,见她进来,薄唇勾起一抹笑意,眼中也分明柔和下来:“就知道你心急,慢着点走。 不准累坏我的儿子。 ”

“谁说一定是儿子。 ”朱丽似嗔飞嗔地瞪了他一眼,快步上前,“是不是雅乐有消息了?月影怎样了?”

“她应该没事了,不过经过可能会让你意外。 ”他将手中的信递过来,手指轻叩桌面,方才见到她时的笑意只是一闪即逝,如今又恢复了冷峻。

朱丽将雅乐的来信匆匆浏览了一遍。 脸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信王殿下亲自去了樊城?”

“不错,想不到吧?”慕容捷挑了挑眉道。 “没想到三弟风流成性,骨子里倒是个多情种子。 千里追妻这种事,本王还以为只此一家呢。 ”

他的话里毫无戏谑之意,反倒带着丝丝冷峭。 朱丽看了他一眼,道:“信王殿下与王爷您不一样,樊城和紫霞关也不同。 再说,月影已经不是他妻子了……”

“果然。 阿朱的意思也是三弟此举另有所图吧?”

“我不知道……”这一回,她竟意外的不确定起来,声音也有些迷惘,“我猜不出他到底是怎么想地,也有可能真的只是为了去把月影追回来。 王爷,世间有很多事都不能kao常理来判断,或许是我们想得太多……”

“阿朱你怎么了?”慕容捷伸出手揽了揽她地肩膀,忍不住浅笑道。 “是不是因为要做娘了,所以变得多愁善感了?”

“不是的王爷……”

“好啦,别做无谓的猜测了。 三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可比你了解。 ”

说罢,他不再听她解释,回头低声吩咐残心道:“叫雅乐再盯紧些。 看着信王的一举一动,随时回报。 ”

残心领了命令正要下去,一旁怔怔发呆若有所思的朱丽却突然开口道:“这么说,信王殿下如今不在京城里?”

还不等慕容捷回答,残心已经接口道:“根据墨衣和锦衣回报的消息,地确是如此。 ”

朱丽却并不急着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反问道:“王爷将锦衣也派去了京城?这么说,您在信王府上的暗桩梁婷儿姑娘是真的不能用了?”

慕容捷闻言,冷冷的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朱丽眨了眨眼。 也不再多问。 在他身边坐下,继续方才的话题道:“如果消息属实。 依阿朱的意思,这是个大好的机会,此事尽可为王爷所用。 ”

慕容捷饶有兴味的望了她一眼:“怎么说?”

朱丽看了一眼残心,后者即刻摈退左右,只留自己一人,如往常一般静静地站在慕容捷身后。 朱丽这才道:“阿朱原来的意思,是要王爷养精蓄锐,静待信王先动手,替王爷肃清道路之后,趁着朝政大乱之机来个出其不意,渔翁得利。 ”

“不错。 ”

“可是如今,信王收买禁宫内外,联合燮羽旧部欲取皇上性命这一计划已经失败了,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将他揪出来治罪,想必也是元气大伤。 阿朱不知道他有没有补救之法,或者另有打算,但现在既然他不在京城,他的kao山何倥偬将军也在北伐一役中受了伤。 不如我们趁此机会变被动为主动……”

“你是说,先利用皇上的手对付三弟,然后再……?”

“英雄擅审时度势,对手还是这两个,不过是调换个顺序而已不是么?”

慕容捷皱眉不语,半晌才道:“三弟虽然暂时不会动手,但损失的也只是他手中地一小部分棋子。 他在京中的势力根深蒂固,恐怕不是一时就能撼动的。 ”

“一件事不行,两件三件,由不得皇上不信,那就要看王爷的本事了。 甚至,王爷还可以趁此机会将您东边的老虎身上戳个窟窿出来。 ”

她笑起来,眼中却没有笑意。 慕容捷曾几何时爱极这半是娇嗔可爱半是精明算计的模样,但这一瞬间,他竟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前所未有的陌生遥远。 她说的这件事,已经胆大的超过了他地预期。

但这个冒险一旦成功,他离最后地目标就剩一步之遥。 想到这里,他的心胸中又被莫名地兴奋占领,冷峻的眼里散发出灼灼的光亮,慢慢点头道:“四弟的郡国军,的确是我的心腹大患!”

残心闻言大惊,朱丽却道:“今上沉稳内敛,也算是贤明之君。 但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多疑,越是亲近的人,就越不相信。 虽然魏王殿下与他从小交好,但他们之间的羁绊也不是不可打破的。 ”

“阿朱说的不错!”慕容捷一抚掌,忍不住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低声道:“此事的确可行,不管三弟去樊城有些什么目的,我都不能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此事需要好好筹谋,得找一个信得过的人……”

朱丽眼波一转,掩唇而笑:“王爷莫非忘了梁婷儿姑娘?她对信王殿下知根知底,是最好的人选了。 ”

“别提她!这个贱人早就不愿意替我做事,如果不是看在小晴的面子上,早就……”

朱丽柔声打断他:“王爷恐怕不知道,在一个母亲心中,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亲生骨肉更加重要了。 ”

慕容捷怔了怔:“亲生骨肉……”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捉摸不定,“你的意思是,利用她和三弟的女儿来要挟她?”

朱丽见他疑虑的模样,忍不住慢慢低下头,连声音也低弱了几分:“我知道,这么做很残忍,也不是大丈夫所为。 是我鲁莽了,一心只想帮助王爷达成心愿,却没有考虑到王爷的心情。 若是王爷觉得此计有失身份,就当阿朱从来没有说过……”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似乎正竭力掩饰心里的动荡,他说道,“古往今来,没有一条成就霸业的道路是光明磊落的,要做英雄,结局就如项羽一般为后人嘲笑罢了。 我不是在意这个……”他顿了顿,沉声道:“就照你说的办吧。 我会尽快找人安排,你回房去好好休息!”

朱丽轻轻叹了口气,依旧低着头,微微倾身,告辞而出。 等她离开很久,慕容捷的眉头才紧紧锁起,一言不发。

残心跟随他多年,早将他的心思摸得通透,此刻忍不住道:“王妃这一个连环计的确高妙,只是……”

“只是……”

——只是她连刚出生的婴儿也能狠心利用,将来对待自己的夫君孩儿,又会如何?

虽然心里明白,但这句话,终究是谁也没有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