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月影所料,慕容苏一吃完饭就离开了。

整个村子里只有一匹马,是村长用来办事的,最后被慕容苏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下来。 这不是一匹好马,按照月影算计那只鸡的价钱来看,一百两至少能买五十匹这样的马。

但她不说话,什么也不说。

慕容苏并没有如她所想的往大酉方向而去,哪怕国境不过一座山头那么近的距离。 他走的是相反的方向,朝着巨泽的城镇,往回走。

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佩服他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冷静。 现在京城里出了事,大酉境内想必到处都在找他,现在回去就等于送羊入虎口。 去巨泽,反而更加安全。

往后几天,他们经过的都是巨泽境内较大的城镇。 慕容苏发现那些归于“苏容”名下的产业依旧在照常经营,并没有受到谋反一事的牵连,显然朝廷还不知道信王和“苏容”是同一个人,不算输的太彻底。

慕容苏每天都很早出门,很晚回来。 月影并没有问过他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他此刻已经很乱,无谓的关心和追问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 如果他想让她知道,有一天自己会告诉她。

但她不问,并不代表她不知道那些事。

也许是追踪的时间太久,又或者是斑雎莲的新朝急需用人,总之某一天。 一直如影随形的雪狼组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随着消息接踵而至,他们的行程也渐渐放慢。 月影的消息,就是这段时间里从师姐贝叶书和京城的伽叶宫师弟妹那里获知的。

除了何倥偬和信王府上的变故,她还知道了一些慕容苏不知道的事,比如长史杨宇。 当日杨宇遭何倥偬暗算摔落悬崖,幸而未死,被刚好经过地贝叶书所救。 但他伤势太重累及肺腑。 复仇的心思又太过强烈,以至寿命所剩无几。 贝叶书本欲带他前往西长生净土。 借着修身养性来延续性命,谁知前些日子,一名穿着红衣地男子找到了杨宇的住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话,第二天,杨宇便跟着他走了。

据贝叶书所说,那名红衣男子是西域摄魂术的高手。 这样的人。 天下间只有一个。

月影知道,正是因为杨宇的证词,才直接致使何倥偬的罪名成立。 但她想不明白,红衣雅乐不是朱丽派来保护她的吗?

难道对付何倥偬地幕后主谋,其实是慕容捷?

这件事,她并没有和慕容苏提起,而他,应该也有很多秘密瞒着她。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藏着掖着。 却又互相陪伴着,一直到了巨泽的第二大城市,澧澹。

到了澧澹的第二天,慕容苏便以“苏容” 的名字从钱庄提了银两,在近郊购置了一套屋舍。 很普通的房子,有一个小院落。 院落里种着一颗很大的银杏,这时节正是枝叶伶仃。

他竟是一副打算长住的样子,甚至还花钱买了两个小丫头一个老嬷嬷,负责平时的做饭洒扫。

月影一一地看在眼里,她知道,他对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已经有了打算。

既然有了打算,她也该走了。

其实她早就该走了,不管怎么说,樊城已经守住,和他的最后一个约定也算是达成了。 如今九颗佛眼砂都在她手上。 应该尽快回伽叶宫交给师傅……若不是因为他受了伤行动不便。 若不是因为他一朝从云端跌落凡尘多少也是因为她的缘故,若不是……

她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 终究不过是因为,舍不得。

纵然他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她也得承认,想走又走不掉的原因,只是因为舍不得。

毕竟这一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了……可是不管能不能见面,都是一定要走的……她暗自纠结了很久,心下不免有些黯然,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可是就在她准备辞行地那天晚上,他却没有回来。

放在从前还是信王和信王妃的时候,这种情况再常见不过,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虽然他的行踪依旧成迷,却绝对不会夜不归宿。 如今除了大酉,想必各处都有皇帝的暗探眼线,再说就算皇帝不找他,还有其他别有用心的人不肯放过他。

她是不是太放心了?

等了一夜,第二天他还是没有回来。 到了第三天早晨,月影有些沉不住气了,一早就出了门,到澧澹城里去找人。

找了大半天,却没有任何收获。 慕容苏平素就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做事滴水不漏,况且她对他的事情根本不了解,连这里有几处苏容名下的商铺,也完全没有留意过。 她对自己的置身事外有些后悔了。

更让她着急的是,竟然在澧澹遇到了墨衣昙色。

虽然只是在人群中远远地看到一眼,但昙色那有异于中原人士地胡族长相,还是让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先是红衣雅乐,再是墨衣昙色……蜀王慕容捷要开始行动了吗?昙色来这里,到底是不是为了慕容苏?

她越发焦虑,想要跟踪昙色,却又怕错过了慕容苏的行踪。 踟蹰了半晌,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还是没有任何头绪,虽然她常常把别人地事当成自己的事,可遇上自己的事,反倒乱成了一团。

直到月色潋滟她才回去,可慕容苏的房里灯火全无,仅有的一丝希望也落空了。

她轻轻的推开他的房门,空气里残留的白麟香气让人沉迷。

因为有了住处,所以分房睡就变成了理所当然,这之前她还没有来过这儿,他的房间看起来干净简单,和辽阳京华丽的府邸有天壤之别。 月影在床边坐下,手指在光滑的锦缎被面上慢慢展开,又渐渐收拢,攒成一团。

如果他再不回来,如果他再不回来……

月影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最后在他**睡去,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院子里有轻微的响动,她立刻惊醒过来,一把拉开了房门,看到在朦胧的月光下,隔开长着银杏的院落,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对面的房间门口,手掌抚在细格子窗纹上,似乎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进去。

她开门的动静太大,把他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银河般璀璨的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惊讶。

她也一样惊讶,可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呆呆的站在那里。

“我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我回来了。 ”半晌过后还是他先开口,声音有些疲惫暗哑,却很清晰。

“……”

“舅舅的雷校队长张远,还有司徒一起到了澧澹,前天我们见面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麻烦,被困在了城东的客栈。 对方有可能是朝廷的人,我暂时没办法跟你联系……”他解释着,却发现她似乎不是很感兴趣,于是轻轻唤了一声,“月影?”

“没事,回来就好。 ”她似乎才回过神来,转身替他仔细的掩上门,然后穿过院子,走过他的身侧,伸手去推自己的房门,低低道:“回去休息吧,你一定累了。 ”

慕容苏觉得她有点怪,不光是因为她这时候会出现在他的屋子里,还有她讲话的口气,怎么听都像是随便打发敷衍了事。 他目送着她将门推开一道缝隙,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月影,你……”

他突然就说不出话了,今晚的月光很亮,恰好照在她的侧脸上,那双如冰似雪的眸子里,盈盈欲坠的,是……眼泪。

是眼泪吗?

他觉得呼吸有些迟缓,向来伶俐的口齿也失灵了,见她要挣拖,想都没想就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搂得很紧,但她反常的没有挣扎,也没有吭声。

他的嘴唇贴着她的额头,轻声重复道:“对不起,我回来了……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