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月色下,慕容苏正和一名绿衣女子对弈,瑞兽香炉里冷香袅袅,院落虽小,却有十分景致。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很难想象和苏襄襄安安静静的弈棋的情景。 她的性子活泼好动,静不小心来,实在没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但如今,她以一国帝姬的身份和他交谈,落子依旧不算高明,但谈吐之间,已有隐隐的雍容气度。 想是明白了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可以让她撒娇依kao,因此这么多年来积累下的那份矜重,已在不知不觉中显lou出来。

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指尖拈住一枚白子,轻轻落下,他笑道:“黑子后路已被封死,还不认输么?”

换在从前,她早已经掷了棋子缠着他撒娇,要不就干脆死不认账的耍赖,但现在的苏襄襄——应该说是姬妤,却只是微微颔首,道:“是我棋艺不精,到叫殿下见笑了。 ”

顿了顿,她开始收拾棋盘,把黑子一颗颗放回棋篓,快放完的时候,她问道:“如此说来,皇上若是真的为了周淑妃之死而将册立大典延后,我们的计划是否也要有所变化?”

“恐怕是如此,除非我们还有更好的机会。 ”

“那葵将军的军队,也就不需要立刻赶来京城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还要多等些日子,让他们再准备周全一些。

听她淡淡的语气。 他忍不住唤道:“襄襄。 ”

“殿下,请叫我姬妤。 ”她笑了笑,“我不能再做苏襄襄了,我回不去了。 除了做燮羽地帝姬,我已别无选择。 ”

数千双期盼的眼睛在等着她,几近一百年的等待束缚了她。 她根本无处可逃,哪怕只是一个连武器也拿不动的傀儡。 她也必须存在着。

因此,这笑是空茫的。 看得人从心底里悲哀。

慕容苏深深的盯着她,半晌微微蹙起眉头,起身道:“时候不早,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

他也始终不愿意叫她“姬妤”或是“帝姬”。

他刚刚站起来,院门便被推开,一身白衣的林七葵匆匆地走进院子。 看了他一眼,又朝着姬妤行礼,道:“禀告帝姬,宫里有消息……”

“怎么?”

“果然周淑妃一死,皇上便一意要将立后之事延期,但为了安抚太后,最后皇上决定……”她抬起头,低低道。 “月初,湘王慕容歆大婚。 ”

周围有一瞬间的静默,但那一瞬间之后,姬妤只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殿下要回去了,烦请葵将军相送。 ”

说罢朝慕容苏微微颔首。 转身回屋。

慕容苏地眼睛灼灼的盯着林七葵,声音却很平淡:“此事何必非要当面说与她听?”

林七葵很不客气的在他身边坐下,道:“只是提个醒罢了——不属于你的东西,终归是不属于你的。 ”

她的话里带着冷冷的笑意,仿佛有着某种玄机。 不光是在提醒姬妤,仿佛也在提醒他,譬如三千宫阙里那被装在华丽棺椁中地女子,抑或是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她——但慕容苏只是幽幽的笑了笑,笑容一如从前一般温柔多情。

他柔声笑道:“葵将军的意思,是不是此刻应是惜取眼前人比较好呢?”

看着他缓缓kao近的璀璨眸光。 林七葵竟有些脸红心跳。 忍不住朝后退了退,道:“殿下。 你……”

“我早已经不是殿下了,你不如叫我的名字。 ”他更加kao近过来,“葵将军可以和舅舅一样叫我‘子幄’……你我即是盟友,不必如此拘泥。 ”

他身上白麟香的气味渐渐浓郁,她觉得身子有些僵硬。 自从那时候在凌源,他抵挡住她的魅惑之术“幽冥神功”开始,林七葵地心里就一直憋着口气,非要这个男人正眼看他,非要得到他的心不可,为此她也或明或暗的动了很多手脚。 可是此情此景,怎么又胆怯了呢?

她咬了咬牙,心性中的不服输让她慢慢伸出手,贴上他的面颊,他顺势抓住她的手掌,热热地气息拂上她的嘴唇,近的几乎就要碰触在一起。

她听到他喉中逸出低沉魅惑的声音:“葵……”,心里一颤,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相似的面容,只是目光冷峻,鬓边有几缕银丝遮住了如刀刻般的唇角……

她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样跳了起来,慌忙的退了三步,手足无措,一脸狼狈的望着慕容苏,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微微泛上了嘲弄的光,坐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片刻之后他仿若无事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袍角,道:“夜深lou重,告辞了,葵将军不必相送。 ”

不属于他的东西,终归是不属于他地。

周lou死了,周雨死了,月影不知所踪,苏襄襄变成了姬妤,现在,林七葵也不需要他……他的唇边缀着浅笑,抬头看那一弯冷月。 原来,他一直是孤独的。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还有要做的事。 不是为了姬妤,是为了与他相伴十年的妹妹,苏襄襄。

×××××

姬妤坐在屋子里,呆呆的望着窗棂上苍白的月光,很久没有动一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滴咸咸的水珠顺着眼角滚落到她的唇边,她伸出手去擦,手还没有放下,眼中却涌出更多的泪,擦也擦不完。 她一咬唇,用力的推开了窗户,手脚并用的跳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小巷,早已没有人烟,黑漆漆的似乎没有尽头。 但她却觉得这黑暗让她觉得安全,就算独自流泪也不会有人看见。 于是也不点灯,扶着墙壁一步步的朝前走去。

巷子的尽头是一条河,这条河和护城河相通,两岸植满绿柳桃花,每到上元佳节,年轻人都会到这里来看灯,河水里漂浮着各式各样的纸灯笼,像一朵朵花,顺着水流飘向闸口,流出水城门去。

慕容歆每年都会带她来玩,她和普通少女一样在岸边放河灯许愿。 她还记得最近一次许下的愿,是和哥哥还有六哥在一起,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

她还记得他温暖的胸怀,他说,襄襄,难道你不愿意嫁给我吗?

原来许下的愿不过是镜花水月,那些河灯终究承载不了愿望的重量,飘出水闸之后,都已经在城河中倾覆无影了吧?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清幽的笛声,她循着笛声漫无目的的走,直到看见河边凉亭中倚着的一个红衣人,那一袭红色的衣衫,在夜色中看起来分外的妖冶。

那个人在吹笛,调子有点怪,并不是京城常听到的曲,但很好听,听起来虽然忧伤,却并不凄凉。

姬妤也不说话,只在那个人对面坐下,一任泪水肆虐,无声哭泣;那个人见了她也不停下,继续吹他的笛子,悠扬婉转,如泣如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泪终于不再流了,而他也终于取下唇边的长笛,月色下,是一张苍白清雅的脸。

他的声音低而沙哑,却非常好听:“你为什么哭?”

“因为……”她凄凄而笑,并不隐瞒,“我喜欢的人要娶别人了。 ”

那人也不追问,只是盯着她看了半晌,道:“你叫什么名字?”

“襄襄。 ”

“湘湘……”他低低重复了一句,笑了笑,看起来像是月下苍白的魂魅,“我叫雅乐。 ”

“这个名字很好听。 ”她抬起手背擦了擦未干的泪痕,看着他的脸,“你不是京城的人吗?”

“我是什雅人。 ”

“什雅……”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魔力撞进她的心里,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再度抬起里头来,月光如水珠般从她脸上跳跃开来。

“我要回去了,很高兴认识你雅乐。 再见。 ”

“你不哭了吗?”

“不了,谢谢。 ”

“不客气。 ”

子夜时分,水面上浮起淡淡雾气,仿若一场虚幻的梦境。

————————————

写上面那一段是有原因的,虽然这个原因不会在正文中给出答案~~大家看下去就知道啦,卖个关子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