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陌高大的灰色身影没入狂乱的风雪中,最后连兵刃的声音都不可闻,像被辽阔的天地一瞬间吞没消失。

颜啸云的心里突然涌起无边的苍凉和难以言说的惊慌,眼神追随父亲的背影,几乎想要夺路而去,但脚下偏偏沉重的迈不开一步,竟一下子怔住了。

他很少会这么失神,月影赶紧捅了捅他:“还不快去,愣什么?”

他这才想到现在根本不是有闲暇酝酿这些情绪的时候,于是提起手里的剑,刚迈开步子又转回了身:“那你呢?”

她轻轻一笑:“我替你在这儿守着,过一会儿赶上去。”

她这一笑,近在咫尺的容颜竟然有艳若桃李的风情,仿佛周围不是白雪皑皑的战场,而是风花雪月的辽阳京……颜啸云的心脏剧烈的**了一下,猎猎的寒风刮在脸上,突然就生出了异样的冲动。

他伸出手将她用力的拥进怀里。嘴唇贴着沾染了鲜血和灰尘的长发,低声道:“我等你。到了紫霞关,我有话说!”

持剑山庄已不能保,他想,他不能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东西。

月影被他紧紧的搂着,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拥抱她。他的手臂很有力,男子的气息很好闻……她的眼中有一瞬间的迷乱恍惚,身体有些发软,但是颜啸云却已经放开了她,握起寂夜,头也不回的进入了密道中。

她长长的吐了口气,跌坐在地上,抬头望去,几近傍晚的天空依旧灰暗,雪花纷纷扬扬……她回想起从前和贝师姐一起游历的事。她很少孑然出宫,每次周围都会陪着各种各样的朋友。也许正因为如此,最近的单独行动她总是犯错……她不怕死,可是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没用,真的很没用……

断断续续的思维和喘息中,她的眼角捕捉到一抹红影,很艳的颜色,在雪地里分外的惹眼。她几乎是惊惧的跳了起来,想都不想就放声喊道:“阿朱快回来!不要过去,那里很危险……”

声音被风声吞没,红色的人影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头也不回的朝东奔去,她的轻功很好,脚程很快。不多时,雪地里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红点。月影心急如焚,正要起身赶去,耳边却传来冷冷的破空之声,一道羽箭划开雪幕,自她颊边射过,带起了一丝灼痛。

好箭法!

她一回头,看到小五高大的身影骑在马背上,正慢慢朝她kao近,身后一队百余人的骑兵像黑灰色的蚁群,一点点的铺满她的视线。如意侯府青色的苍狼纛旗迎风烈烈,仿佛在嘲笑她孤身一人的渺小。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伸开手指,又徐徐的握紧,碎心剑横在胸前作了一个起势,瞬间卷起残雪。雪光入眼,比兵刃的冷光更加灼亮。

×××××

颜陌望着身上的鲜血——这些血属于那些死在他剑下的白朔士兵,他们有些还很年轻,不过和他的独子一样年纪,却已经血洒疆场,再不能回家。

他的左腿中了一箭,右肩被长刀砍伤。纵然武功再高的人,也敌不过千军万马。如同他祖辈传下的基业,终有一日要被朝代更迭的洪流吞没。

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他吐出胸中一口浊气,长啸一声,永夜剑挥出,刺进面前最后两个士兵胸中,热血融化了白雪,瞬间又凝结成冰。

颜陌走进书房,又仔细的将门掩上锁好,随后快步走进里间,伸手在墙上摸索了一阵,书架后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一扇隐秘的门静静的开启在眼前。

他在书房里略微的耽搁了一会儿,将所能想到的东西全部拿在手上,那里面有持剑山庄的弟子花名册,遍布各地的分舵号和联络名单,以及山庄名下的地契和银票。

他抱着那些东西走进暗门,门后连着一座小石山内的洞窟,另一些和山庄息息相关的重要资料都存放在那里,就算是最厉害的火药也无法将之破坏。

他有些笨拙的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洞里的石桌上。看着这一屋子的琐碎,忍不住觉得好笑。原来就算是人人口中的大英雄,也会为这么多的身外之物牵绊着的。别人都说人越老,放不下的东西就会越多,看来他的确已经不再年轻了。

以后的路,都要由年轻人去走了……

他只是略略一坐便起身离开,锁上暗门,将一把长剑形状的金匙收进怀里,快步走出书房,朝密道的方向返回。

山上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一转眼便将方才那些怵目的鲜红掩埋了起来。北庄的火光也渐渐熄灭,焦臭的味道随风而来,刺鼻呛人。

肆虐迷乱的风雪中,有一个锦衣少年正站在十步开外,他的身子看起来很单薄,领口的黑色大毛连着墨色的长发随飞而舞,他的眼睛是碧水一般的色泽。

颜陌顿住身形,一瞬间有些恍惚,但他眯了眯眼睛,很快恢复了心头的清明,永夜剑倏然一闪,挡在了身前。

班雎莲也不废话,足尖一点就朝前扑去,他的手掌散发着阴冷幽蓝的寒气,眼中却是残暴狠戾的光,这样的眼光冰冷入髓却又热烈如火,全不似他平时天真清冷的模样。

他低低的吼道:“把母亲的东西还给我!”

对手不是普通的兵将,颜陌在他的掌风下顿时觉得吃力。他本就被软筋散消去了半数内力,连番杀敌,功力更是所剩无几,此时不由的朝旁退开一步,太宇沉波剑法中的招式应手而出,剑光开阖之间,将班雎莲的全身都罩了起来。

颜陌的内力虽然不济,毕竟是一代宗师,班雎莲的祭水寒冰掌再厉害,一时也不能近他身,反倒被剑气在胸口划开了一道口子。锦衣少年有些沉不住气,冷笑道:“这明明是我母亲的遗物,你不光不还给我,还要与我为难,南人狡猾,言而无信!”

他的母亲生前将剑坠视若至宝,时时拿在手上把玩凝视。如今却被人从墓穴中掘出,又落到了此人手上……他越想心中越怒,掌风更见凌厉。

颜陌却是神情一凛,那句“言而无信”听着分外刺耳。曾经的誓言突然如潮水一般,一句一句的在心中回响反复,竟然清晰如昨。

“此生此世,我负你良多,纵取我性命也不能抵偿……”

“我答应你,只要将来拿着这枚剑坠来找我,颜陌的性命就是你的,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

她的眼睛宛如最清澈的湖水,碧绿幽深,那时候有泪坠落,从此蜿蜒的流在他的心里。

“冰姬……”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看到那双幽蓝的手掌挥到胸口,手里的剑突然垂落。冰冷彻骨的手掌结结实实的印在他的胸口,他听到自己胸口骨头碎裂的声音,喉中腥甜,星星点点的鲜红从唇边溢出,洒落在雪白的地上。

班雎莲有些意外,然而已经伸出的手来不及收回,第二掌又旋即拍在他的腹部。颜陌再也抵受不住,连退了三步,高大的身体遥遥欲坠,以剑驻地才能勉强不倒。

但这个战神一样巍峨的男子,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他的话说的很慢,声音很低:

“你叫班雎莲……雪莲是冰姬最喜欢的花……”

“住口,不准称呼我母亲的名讳!”少年原本不知所措的眼中又泛起了乖戾的神色,几步抢上前从他僵硬的手指间粗暴的扯出那枚玉坠,想了想,又伸手去拿他手中的永夜剑。

颜陌只觉得身体很轻,轻的仿佛就要浮到空中。他用残余的力气一把握住班雎莲细瘦的手腕,暗哑道:“冰姬她……死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恨我?”

班雎莲的眼中却只有茫然不解,他一边用力的扳开颜陌的手指一边冷笑道:“我母亲根本不认识你,她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你!我这次来原本也不想杀你的,如果不是你不肯合作……”

他后面的话,颜陌已经听不清楚了,他的耳边只剩下那一句“她从来没有提起过你”……从来没有提起过他,那是因为,她直到死也不想有人去取他的性命吗?

……原来她已经,原谅他了……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脑中渐渐混沌起来,眼神也慢慢涣散。班雎莲眨了眨眼,一把夺下他手中的永夜剑,颜陌高大的身体顿时失去了支撑,倒在雪地上,飞扬起一片迷蒙的白雾。

班雎莲看了他最后一眼,转向相反的方向,离开。

他端详着手中那把天下闻名的剑,握柄上的花纹斑驳,像是刻着一朵盛放的雪莲。

“莲花是冰姬最喜欢的花。”

他想起身后那个濒死的英雄说过的那句话,手指有些颤抖,却终于忍不住冷笑起来。他越走越远,并没有听到风雪中那一句呓语:

“冰姬,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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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发现书上主页了~~激动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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