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天,双至也跟着忙了起来,不断地试穿新衣,因为就要为人妇了,所有的衣裳都要重新做。

在成亲的前一天,老夫人请来了一位子孙满堂的婶姆为双至挽面修容,双至皮肤较敏感,那两线一绞,脸蛋马上就红了,后来福夫人让那婶姆在双至脸上意思意思绞了四下,一边挽还要一边念着:面今挽来团团红,打扮新娘如花丛,好花自由结好籽,十枝花枝团团红。

挽一下,念一句,这样也算完成一道工序。

转眼已经到了成亲那日,东方的天空微微露出鱼肚白,双至便被唤醒,昏昏欲睡间,她任由福夫人带着一群丫环过来给她梳洗,上妆。

这时候已经是严冬,说话都带着白气了,双至在被脱下中衣的时候,震了一下,被冷清醒了。

原来她还必须从里到外都穿上新的,新的抹胸,新的中衣,还有那一套红得刺眼的真红对襟大袖衫,还有那凤冠霞帔。

层层压叠着穿上了真红对襟大袖衫,领口和袖口是金线勾出的花样,和要戴在她头上的金翠花钿是一个款式的。

真不是一般的重!

穿好新衣,双至呼了口气,好累!

福夫人在一旁凝泪看着双至,走到她面前,伸出手细细抚摸着双至的鬓角,声音压抑不住地哽咽着,“双至,你真美。”

双至强忍着泪水,欢快地搂住福夫人,“今天我是新娘嘛,当然是我最美。”

福夫人抹去眼角的泪水,“先吃些东西吧,吉时就快到了。”

穆清莹在一旁也偷偷抹泪,已经低声吩咐让容兰去小厨房把姑娘的饭菜呈上来。

除了福夫人,一共有十二个女眷陪送双至进食,双至含泪一口一口吞下饭菜,不舍,害怕,所有的情绪好像在慢慢地从心里渗出来。

她要成亲了,今日之后,她就不能再把自己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在爹和娘面前撒娇了。

吃完饭,喜娘来为双至戴上凤冠,将双至扶着走到大厅,要给家里的长辈敬茶。

老夫人和福老爷他们已经端坐在大厅,福老爷看到双至被喜娘扶出来,眼眶马上就红了。

外面,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正在外面候着。

双至一一给老夫人和福老爷福夫人敬茶,答谢他们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福老爷泪流满面,为双至亲手戴上如意玉佩,声音微颤地念着,“子之于归慎戒骄,尊姑爱婿礼仪昭,克勤克俭持家计,缓急安排要有条。”福老爷吸了吸鼻子,“双至,嫁人之后,与在家里不一样了,你可要凡事仔细了。”

双至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爹,女儿记下了。”

没有人阻止双至落泪,这是哭嫁,每个新娘都要经历的,以表示长安虽乐,不如吉屋。

老夫人和福夫人也照着俗例说了一些勉励双至的话,这时,外面的敲锣声更响了,吉时已经到了。

“双至,我牵你上轿。”为双至轻轻盖上了红盖头,再怎么不舍,福老爷也不想耽误了时辰。

走出了大门,便见到了一顶八人大轿,轿身红幔翠盖,上面插龙凤呈祥,四角挂着丝穗。

喜娘从石家的人手里接过一个十二版贴,交给了福老爷,福老爷才牵着双至上了八人大轿。

十二版贴也叫上轿贴,是必不可少的,往后不管是婆媳、夫妻口角,这上轿贴往往是新娘子斗气的本钱。

双至上了花轿,福敏修给福老爷递上一盆清水,福老爷见了,眼眶又湿润了,他接过清水,泼上了花轿,喜娘在一旁笑唱着“清水泼上轿,家前家后世世好,清水泼过去,家前家后双双富。”

双至手捧着玉如意,泪水凝在眼中,她知道,爹一直认为她嫁得太委屈,如果不是为了整个福家,她根本不必嫁得这么仓促,虽然她的嫁妆称得上十里红妆,但不管是爹还是娘,甚至大哥,都对她充满愧疚和怜惜。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

嫁给石拓,还是嫁给别人,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何况石拓还能保住他们福家,这不是更好么?她今日这么伤心,完完全全,只是因为舍不得。

这一路上去石家,她都不能开口说话,花轿也不曾停下,她只觉得自己被这厚重的凤冠霞帔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下轿,被喜娘牵着她越火烟,听着喜娘熟稔地唱着吉祥语,周围都是一片闹哄哄的,双至却觉得好像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姑娘,要进厅堂了。”喜娘在双至的手腕上紧紧一握,把双至的思绪拉了回来。

喜娘提声唱着,“一步新婚,二步男孙,三步三元及,四步四季吉祥,五步五子登科……”

双至一共走了十步,停在了厅堂中央,她低垂着眼眸,见到一双大脚停在她面前,从喜娘手中接过她的手,轻轻握在手中,温暖的,厚实的,粗粝的……

是石拓的手。

他们在石家长辈的唱声下,拜了天地,随后又拜了司命君和祖先,这才算礼成,送进了洞房。

双至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终于,要正式见面了吗?

一步一步,她被石拓牵着走到新房,眼前只有一晃一晃的大红色,她看不到其他。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传来石拓低沉的声音,“仔细门槛。”

惶恐的心,注入了一丝温暖,她感谢他的细心。

进入新房,喜娘放下了帐幕,唱道,“和合成双,两不相亏,白头到老。”

之后,才让双至和石拓一同坐下。

“新郎官,可以为新娘子揭开红巾了。”喜娘笑着提醒石拓。

双至双手紧捏着衣袖,连呼吸都快停滞了。

石拓从喜娘手中接过喜秤,轻轻揭开了红巾。

“恭喜新娘新郎从此龙凤如意称心如意。”喜娘乐呵呵在旁边叫道,一个年长一些的妇人马上从怀中摸出一个看起来很丰厚的红包递给喜娘,喜娘拿在手中掂了掂,笑眯了眼。

双至低着头,不敢抬头看石拓,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

“新娘子,要把凤冠取下。”喜娘过来为双至取下凤冠,还有头上的花髻,把取下的花髻盛以朱漆木盘,这是要捧着去给亲友们观赏的。

接下来,便是新郎新娘独处,和喝合巹酒的时间了。

石拓不知如何形容心中的那种震撼。

眼前这女子,眼眸廖如星辰,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粉腮红润,肤如凝脂,对他浅笑的时候,两颊笑涡霞光荡漾。

是她,竟然会是她?

双至觉得自己笑容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她真的有些担心石拓会生气,以为她之前是有目的接近他。

他到底要看她看到什么时候?

双至侧过脸,双颊泛起红晕,忍不住道,“看够了没?”

石拓嘴边漾开一抹淡笑,感觉连日来的郁闷心情似乎在这一刻飞扬起来。

“你就是福双至。”他淡淡开口,看不出是喜是怒。

双至有些紧张,她咬着唇看他,“我……我也是那日在洪山才知道你是石拓。”

石拓浅笑,“我知道。”

他现在明白她那时候表现出来的闪躲和惊讶是为了什么,原来是早就知道会嫁给他。

双至咽了咽口水,睁着一双犹如麋鹿一般的双眸颤颤看着石拓,“你不怪我隐瞒了你?”

石拓牵起她的手,“过来喝合巹酒。”

她任由他牵着坐到圆桌旁,看着桌面上那色香味俱全的菜式,双至的肚子突然咕噜一声。

啊!丢人!

羞窘地低下头,她早上根本没吃多少东西,折腾了这么久,早就饿了。

石拓忍俊不已,“吃些东西吧。”

“嗯”她红着脸,看也不敢看他。

“那天,为什么不与我说,你就是福双至?”那天在镜湖遇到她,她那个时候是不是就想跟他说明身份,但最后还是没有说。

她其实很想大口吃肉大口吃饭的,不过为了顾及形象,现在是小口吃肉小口吃饭,还要顶着压力面对石拓炯炯的目光,真担心会不会消化不良。

“我要是说了,你不是要认为我是故意接近你的?上次在戏园的事儿我可还记着。”双至见他没有生气,也就没那么担心了,反倒放开了心情,专心吃着鸡肉。

石拓挑了挑眉,唇边含着淡笑。

“把酒喝了。”他低声道。

双至看着在她面前的合卺酒,为难道,“我酒量不好。”

“喝一小口就行了。”石拓道。

双至举起龙凤杯,与他碰杯,浅呷了一小口,舌尖感到一阵辛辣,酒气一下子熏了上来。

石拓拿起她的杯,一口饮尽她喝剩下的酒。

双至脸颊酡红,水眸惺忪,嘴边还沾着油光,“啊,好饭,不过也好困。”

石拓好笑地看着她,她的酒量真是让他无语,就这么一小口,已经微醺了。

他拿起绫绢为她拭嘴,然后打横抱起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先睡会儿,我还得出去招呼客人。”

双至实在又累又困,昏昏欲睡地点头答应着。

石拓将她放在卧榻上,为她脱去厚重的大袖衫,盖上被子,直直盯着她这时看起来红润欲滴的娇唇。

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唇,才放下帐幕,让丫环们进来收拾桌子。

夜,在悄然来临,而这充满喜气的洞房里,也氤氲着一般暧昧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