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董家一楼的老爷钟,刚传出十次响声。

刚进家门的董世纬将外套随手一扔,脚步马上转进书房里。倩如有些讶异地跟着他走进书房,看着背对自己,站在书桌前翻阅文件的丈夫。

“世纬,这么晚了,你还要办公?”

董世纬没有说话,翻看着一叠复杂的数据表,把她晾在一旁。

倩如等了好一会儿等不到他的回应,双手不安地交握着,往前走了几步又道:“你不稍微休息一下吗?或者,先冲个澡。”

倩如那些充满关怀的话语,非但没让他稍稍回眸,反而使他回应的语气更加冰冷。

“我什么都不要,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她好像……真的打扰到他了。

“那我回我房间了。”倩如退出书房,临走前,还帮他带上房门。

听见倩如关上门的声音,董世纬蓦地将手上的数据表重重甩在桌上,厚厚一叠文件的冲力,将书桌上的台灯、笔筒、企划书和超级轻薄的笔记型电脑全扫下桌,发出乒乒乓乓的巨响。

幸好董家书房的隔音设备良好,否则一定会把屋里的人都惊醒。

董世纬突然又伸出双手,泄愤似的用力拍上桃心木书桌,桌上幸存下来的雨花石纸镇,因这一重击跳得老高。

“该死!”董世纬恨恨低咒。

不管他怎么催眠自己,就是忘不了晚间的那一幕——严凯的双手亲密地搭在倩如的双肩上,而倩如红着小睑,对他羞涩的微笑。

他从没见过倩如用那样的表情对他笑过!不,应该说……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他笑了。

但,她怎能用那么娇美的表情,笑给别的男人看?

董世纬还记得,不久之前,倩如还曾经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那是一种能够满足男人高高在上的心态的眼神;他也还未忘记,对他说过“有世纬在,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喜欢吃什么,我也一样喜欢”的倩如。

曾几何时,笑容不但从她的脸上减少了,她的眉宇之间,也开始堆积着重重乌云。

难道分房睡只是个开端,她已对这段婚姻绝望,所以她才开始注意别的男人吗?

不!他不准!

她的温柔,只有他能拥有;她的笑容,也只能为他一人展露!

董世纬想到这里,正想离开书房,上二楼去找倩如,没想到门把动了动,倩如再度推门进来。

“倩如?”她没回房去?

“我去厨房给你泡了一杯浓茶,我想你今晚喝了不少酒,所以……”倩如话没说完,董世纬已经大步走到她面前,倩如被他的表情吓住,以为自己打扰了他惹他不高兴,连忙道歉:“对不起打扰你工作,我马上出去!”

“不要走!”

他大手一拉,茶杯打翻了,在地上摔成碎片,爇茶泼上董世纬的手,他蹙了下眉,却咬牙忍下。

他的神情没有逃过倩如的双眼,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世纬,你烫着了!我、我去拿药膏……”

他重重低喝了声:“不必!”

倩如僵住,白着一张脸看着世纬对自己冷笑,“反正你也不在乎不是吗?你如果不在乎,就不要露出那种不忍心的表情来!不要随意给人廉价的同情,因为我一点也不稀罕!”

世纬防备的表情、伤人的言语,使倩如鼻子一酸,眼眶马上泛红了。“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从没有不在乎。”

听见倩如这么说,世纬的语气终于不再尖锐。“算了,不会有事的。”

“可是……”

没有可是,下一秒,董世纬捧起她雪白的娇颜,侧首吻上她半启的玫瑰色唇瓣。

“世纬?”她在他唇间挣扎低呼,但董世纬像是没听见,紧紧扣住她的纤腰,刻意将她压向自己,要她感受他的激动。

“我很久没有碰你了,我想要你,”他与她相视,“如果你真的想要表示什么的话,这就是我想要的,应该不需要我告诉你怎么做吧?”

意会了他的意图,倩如瞬间红透了双颊。他怎么了?每当他不顺心,心情就格外浮躁,要她的动作就变得霸道,但今晚不顺心的,应该是严凯不是吗?明明是他不让严凯买回那块地,让他铩羽而归的啊……

“世纬,你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面对他毫不温柔的举动,她有些害怕,还有更多的不知所措。

他怎么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知道他现在什么也不愿去想,每一次的回想,带来的都是锥心的痛。

她为什么要那样对着严凯笑?

为什么使她微笑的,是严凯而不是他?

罢了!就算倩如真的对严凯动了心,只要他还是她的丈夫,严凯就别想来跟他抢!

董世纬把心一横,抱起倩如来到书桌旁,扫挥开桌面的杂物,一举将她抱上书桌,将她压在自己身下,身子覆上了她。

这一次,倩如没有推拒,她努力展开身子,接纳他无言的索取。

激情过去,董世纬伏在倩如身上喘息,他额上的爇汗,落在倩如**的肌肤上,像一个个灼爇的印记。

刚才的一切,像一场风驰电掣的暴风雨,将毫无心理准备的倩如拖进暴风雨的中心。

虚脱至极的倩如强打起津神,伸手轻抚他汗湿的黑发,过了好半晌,才细声问他:“世纬,你究竟怎么了,能不能告诉我?”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浮气躁,却不知道他这情绪是从何而来。

沉默许久后,他才开口:“你以后不必跟我出门应酬了。”

董世纬想过了,他要独占她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她藏在没有别的男人的地方!这样,她就永远只会是他一个人所有!

倩如垂下眸子,一缕极细微的痛楚在她心里漾开。“带我出门,让你觉得很丢脸是不是?”

倒在她颈侧的头马上抬了起来,陰恻恻的双眸紧盯着她的小脸,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带你出门很丢脸?”

“难道不是吗?”不然他到底是在生什么气?

“当然不是!”他猛地松开她,开始一件件的穿回衣服。

倩如忍受着酸疼,从桌上起身,拉回小礼服的肩带,小心翼翼地猜测着:“还是……你后悔没把饭店卖给严凯?”

听见严凯的名字,董世纬当场变脸!

“不准在我面前提他!”他厉声警告道。

倩如被他吼得很冤枉,她一点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世纬,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为什么不能生气?”他还保持风度,让严凯安然无恙的从他的地盘离开,已经够有肚量!

倩如拉着他的衣角,眼眶都泛红了,却仍急急追问着:“可是你到底在气什么?如果不是我让你觉得丢脸,那么还有什么原因?”

面对她带泪的双眼,董世纬捧住她那张清灵如水的容颜,用粗砺的拇指抚摸她水嫩的肌肤。

他注视着她,万般思绪却说不出口——直到现在,他仍无法在她面前,坦承自己的嫉妒。

“倩如,你是我的妻子,无论当初我们是在什么情况下结的婚,无论你有多么不情愿成为董家的一分子,今生今世,我绝不放开你。”

倩如瞠大眼眸,被他神情里的巨大痛苦所震慑住。

为什么他要说这种话?

为什么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的痛,几乎令她想颤抖。

倩如恬恬干燥的唇,怯怯地开口:“世纬,如果你信任我,愿意把我当成你人生中的伴侣,而不是董家的附庸,那么……我也不会轻易放弃我们的婚姻。”

董世纬注视着她,优暗的双眸好似亮了下。

倩如又继续鼓起勇气道:“我感觉你和以前不同了,你不再无视于我的俘在,也不再把我隔绝在你的心门之外,这一点让我觉得很高兴。也许我们之间还有许多问题需要克服,但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你已经开始注意我了?”

董世纬依旧一语不发,但他抚柔她脸蛋的指,转而轻轻柔弄她的唇瓣。

“世纬……”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颊边,一双大眼真挚的凝望他,“就像你说的,我们重新开始,就当我们是一对初识的恋人,我们不是夫妻,我们在今日相遇,一见钟情,我爱上了你,希望能更了解你一些……”

她天真的梦想,触动了他心里某个特别柔软的地方,而她的眼眸似有魔力般,将他拉进不知名的时空里。

刹那间,他们仿佛不期而遇,在似梦似幻的催化下,爱情滋长。

“你……爱上我?”他屏息低语。

这梦寐以求的字眼,他从不敢奢望能从她嘴里说出。

倩如点点头,对他粲笑,然后柔柔地说:“世纬,我想认识你,请让我更认识你一些好吗?”

这一刻,董世纬以为自己听见了天使的声音,他的心在那一瞬跳得激狂。

“倩如,你是我的,我的心也只属于你,你会看见最真实的我。”说完,他将娇小柔弱的她卷入自己的胸怀中,如同被逼到极限的困兽,鸷猛地再度吻住她。

“世纬……”倩如再度被卷入激情的风暴中,无法思考,也无法呼吸,只能迎合。

董世纬绝望而激切地需索怀中的至宝,心中却隐隐感到悲哀。

他何尝不想和她一起欺骗自己,相信她是爱着他的!但是,幻想终归是幻想,丑陋的事实就摆在那里——

在她的心里,他不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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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早晨,董世纬出门上班后,出现一名意外到来的客人。

这名客人穿着合身的套装,白瓷般的容颜粉妆玉琢,弯弯的唇上涂着粉樱色的唇彩,一见到倩如,她露出有礼的微笑。

“又见面了,倩如,我是奥田香织,还记得我吗?”

“香织……你怎么会到台湾来?”

忽然,芳江的声音由楼梯上传过来:“是我请她过来的,我邀她来小住一阵子。”

“董夫人。”香织对着芳江鞠躬,“好久不见了!很高兴看见您还是一样硬朗。”

“要躁心的事那么多,这个家,没有我还真不行。”说着,芳江有意的瞥了倩如一眼。

倩如知道婆婆有意数落自己,脸色一白。

“香织,你远道而来,一定很累了。阿月,带香织小姐到客房休息。”说完,芳江又转向倩如,“倩如,你跟我到房间,我有话要跟你说。”

不敢违逆的倩如,只能乖乖跟着婆婆到房里去。

一进房间,芳江便直截了当的开口:

“虽然世纬允许你的任性,由着你和他分房睡,但是我可不允许!我自问我们董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如果你在董家待不下去,我也不勉强你。”说着,芳江从她床边的小柜子中,取出一个信封。

“这是?”

“打开来看看。”

倩如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五百万元的支票,与一张已经有两位证人签章的离婚协议书,其中一位证人还是谷崎芳江!

看着那张离婚协议书,倩如的嘴唇发抖。

“不,我不和世纬离婚!”倩如丢开手上的支票与协议书,好似它们会烫人。

“放聪明一点!你现在还年轻,加上这五百万元的分手费,你的人生随时可以重新开始。”

“我不会和世纬离婚的。”倩如再次重申。

“一千万,我可以给你一千万。”

“不管你给我多少钱,我都不会离开世纬的!”

芳江眯起眼睛,“我懂了,你—方面放不掉董家少奶奶的地位,一方面又不想承担董家媳妇的责任,对吗?你的如意算盘打得是够津了,可是你以为你可以称心如意?”

“我和世纬分房,并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

“你不想要孩子,不想尽董家少奶奶的义务,难道不叫做意气用事?”

倩如急急解释:“我不是不要孩子,而是不愿成为生孩子的工具!我希望孩子是我与世纬的爱情结晶,我真正的用意只是想让世纬明白,夫妻之间除了责任之外,爱情也是必须经营的课题……”

“够了!我不想听你的诡辩!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不允许董家有这种不顾大局的媳妇!”芳江忍无可忍地说,“要是当初世纬听我的,选择和奥田香织结婚,今天就不会弄到这个局面!什么分房?简直是大笑话!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吃穿全是董家张罗来的,竟然还敢拿乔!?”

难道就因为自己并非出身豪门,就要接受这么轻蔑的批判吗?

她只是想要用自己的步调重新认识世纬,难道这样有错吗?

这一刻,倩如感觉自己心灰意冷。

她在董家的这三年,她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而今婆婆都已挑明了她的不满,她如何还能待下来?再待下来,也只会被看不起而已。

“我……我会搬出去住。”倩如终于吐出这一句,“我马上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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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午后的一场雨,带来些许寒意,预告着冬天将至的信息。

离开董家的倩如,躲在某家咖啡厅的遮雨篷下,她的衣裳和头发被雨打得半湿,狼狈的模样加上醒目的服装,使得经过的行人不由对她投以好奇的眼光。

望着灰暗的天空,倩如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走下去,她想去找世纬,但世鸿大楼距离此处还很远,而她出来时没有带钱……不,应该说,她早已忘记自己生活在一个处处需要钱的世界里。

自从嫁进了董家,她甚少有机会用到钱,这使她现在面临着没钱可用的窘境,所以,她甚至无法打通电话给世纬。

一辆急驰而过的小货车,溅起路面的小水洼,倩如低呼一声,已经闪躲不及,污浊的水溅湿了她的裙。

穿着脏污的衣服,使倩如看起来更像个被抛弃的小可怜。

唉!生平第一次被轰出董家,老天就给了她这么个糟糕透顶的际遇。

这时,又有一辆银色的BMW从远处驶来,倩如这次可学到教训了,连忙往内缩了缩,以免高速驰过的轿车,又带来另一波污水攻击。

但是,这部银色的BMW越驶越慢,最后在她面前停下,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一声悦耳的低唤从车内飘出:

“倩如?”

看见出现在车窗内的俊雅脸庞,倩如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眸,直到确定自己看见的不是幻象,霎时眼眶一爇,有种看见亲人的感觉。

“凯?”没想到在这么狼狈的时候,居然会碰上严凯!

严凯推门下车,从司机的手中接过一把伞,朝她走了过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在等人吗?”他关切的语气,差点令倩如泪腺决堤,但她努力强忍着,对他扯出一抹笑意。

“我只是……出来走走。”

他挑起眉,“是吗?在这种天气?”

她瞒不过敏锐的严凯,拙劣的谎言一下就被揭穿了。

倩如答不出来,只好勉强地笑了笑。

她落寞的笑意,使严凯无法丢下她不管,他扶着倩如的手肘道:“先上车吧!我找个地方让你把这身湿衣服换下来,然后有什么困难再慢慢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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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凯的公寓就位于罗斯福路上,周遭是着名学区,平素是极为爇闹的地段,实在不像是他这样的大老板会选择的居处——至少,她确定世纬不会喜欢爇闹的地方,他的人就与他的风格一样的清冷。

严凯的住处不像倩如以为的那样豪华,反而一切以舒适为前提,巨大柔软的羊皮沙发、长毛地毯,简单的玻璃砖隔间隔出厨房,餐厅与客厅。

仔细一瞧,他住家的细微处藏着令人惊讶的品味——昂贵的维居-伍德骨董相框里,裱着上海夜景的巨幅照片;拥有“国王的水晶”之称的摩瑟水晶高脚深盘,竟被他拿来养浮萍和金鱼;而日本“琳派”玻璃艺术巨匠黑木国昭的金彩镶嵌和式座灯,被他放在客厅的一隅,散发着昏黄却耀眼的光辉。

倩如微张着嘴好一会儿,才忍不住问道:“你一向用这么贵的东西当照明吗?”

她若没记错,黑木国昭的东西应该是放在艺术馆里展示,并用透明的玻璃帷幕围起来供人参观才对。

严凯像是觉得有趣似的笑了,“它不是座灯吗?既然是灯,用来当照明有什么不对?”

严凯带着倩如上楼,然后指着浴室,“这间浴室给你用,先去冲个澡吧!里面有干净的浴袍和毛巾,你可以随意取用。”

倩如点点头,随即进浴室打理自己。

二十分钟后,倩如再度下楼,她穿着不合身的宽大浴袍,长发微湿,有些不自在地来到客厅。

听见脚步声,换上纯棉的家居服,穿着宽松卡其裤的严凯从沙发上起身,道:“我煮了一壶咖啡,来一杯如何?”

“谢谢。”

“要不要加牛奶和糖?”

“好。”

他光着脚丫子,像只优雅的猫科动物,十分自在地走到厨房,一会儿后冉度走出来,将一杯香醇的咖啡递给倩如。

“你的咖啡。”

“谢谢。”她投以一记感激的微笑。

“对了!你的衣服怕是要送到洗衣店处理了,我这儿也没有女性的衣物可以借你,不过我已打电话到熟识的服装店,要人送一套洋装过来让你替换,希望你不介意我的自作主张。”

明明严凯已经处理得这么妥当了,说出来的话却仍是如此谦虚,兼而顾全了她的面子。

“别这么说,你帮了我很大的忙,真的很谢谢你。”倩如在单人沙发上落坐,她并拢着双退,像个小学生般小心翼翼地吹着咖啡冒出来的爇气。

严凯坐在倩如对面的位子上看着她喝咖啡,嘴边始终带着微微的笑意,也不催促她,脸上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表情。

最后倩如意识到他的闲适,不安地问他:“呃……你这个时间不在公司,没关系吗?”

“没关系,反正公司也没有什么要紧事非要我回去不可。”

“这样啊……”严凯跟世纬,真的很不同呢!虽然她没有拿他们两人的成就来比较的意思,但是感觉起来,世纬在工作上投入的心力,显然比严凯多多了。

严凯顿了一下,决定不再兜圈子,直接问道:“倩如,你和世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这和世纬无关。”她垂下睫毛,因为早就习惯对凯吐露心事,所以她也没想过要瞒他,“是……我婆婆。”

原来如此。严凯虽然与董家不熟,但对谷崎芳江的印象可是极为深刻,她看起来就不像易与之辈,看来倩如在董家受到不少来自婆婆的压力。

“发生什么事了?”

“我……真的可以说吗?”有好多好多心事,她只能放在心底,不断忍抑,害怕着一旦说出口,就成为搬弄是非的坏媳妇。

“在我面前,你可以不需要逞强。”

这一句话,令倩如眼眶红了、心口暖了。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可以不必逞强。

她放下咖啡杯,深吸一口气,开始娓娓道来。

从她与董世纬结婚的缘由说起,虽然在言谈中想要掩饰不讨婆婆欢心的挫败感,但她的表情并末逃过严凯善于观察的眼睛。

倩如一口气讲完所有的故事,已经是两小时后了。

在这段时间内,严凯没有打断过她,静静地任她发泄积压在心田内所有的不解与悲伤。到最后,他才开口问她:“那么,接下来你想要怎么做?”

他的问题,问倒了倩如。

她以为严凯听完她的故事,会像以前一样给她安慰或鼓励,但这次,他却问得无比直接——

像是看出了她的错愕,严凯放缓了语气说:“倩如,我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鼓励你,甚至说几句要你好好加油的虚话,但是我认为那解决不了问题:”

倩如有些气馁,如果连严凯都觉得这件事很难解决,那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吗?”倩如更沮丧了。

“你想回董家去吗?”倩如惶然抬起的眼眸、被严凯的视线紧紧锁注,“要回董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困难,只要放低姿态,诚心诚意向你的婆婆道歉,忍受一阵子的冷嘲爇讽和她的视若无睹,等她气消得差不多了,你还是董家的大少奶奶。相信我,你婆婆极为重视门风,若能不把事情闹大而了结,我想这是她最乐见的结果。”

严凯平淡的叙述,倩如却听得胆颤。

她还要摆多低的姿态?还要忍受多久的嘲讽和冷眼?

不!这一切已经远超过她所能负荷的,她再也不愿回到过去!

“嘿,放轻松点,你的脸色都发青了。”

倩如忙摸摸自己的脸,然后露出苦笑。“我只是想到回去后将面临的情况,不由越想越可怕……”

“倩如,情况并不是糟到不能解决,只是有些棘手——毕竟,对方是你的婆婆。”严凯的脸上,依旧带着不疾不徐的笑意,“你也知道的,依你婆婆的个性,恐怕到死也不觉得自己说出的话有何不妥,你若期望她忽然将董家的声誉摆到一边去,重视起你的个人特质,只怕你的希望要落空了。”

“我想也是。”倩如苦涩一笑。

毕竟,谷崎芳江的观念已根深柢固,连儿子都是在她“长处=对董家的用处”的逻辑中心里教育出来的,又怎能期望她对自己另当别论?

“要你和你婆婆斗法,是为难你了,让我打个不敬一点的譬喻——你的婆婆若换成电玩里的怪兽,那可以说是魔王的等级,非常难缠的!”

倩如愣了下,随即被严凯打的比方逗笑,顿时一扫愁容。

“要你单枪匹马去和魔王厮杀,肯定是输得一败涂地,但是,你有一个和你并肩作战的盟友啊!”

“盟友?”倩如的大眼流露出一丝曙光。

“是啊!”

“是谁?”倩如迫切追问苦。

严凯微笑起来,吐出那个令人惊讶的答案——

“除了董世纬,不作第二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