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在女佣的带领下,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尾随其后,缓缓走来。

男子脸上带着一副有度数眼镜,手中提着一个白色储存箱,虽是西装笔挺,斯文儒雅,却是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睡醒惺忪,枯瘦的脸上挂着怏怏不悦,好像在为有人扰了他的清梦而心怀不爽。

该男子便是目前方天的主治兼私人医生,名为范统。两个月前,他亲自去方氏企业应招,声称有一套祖传疗法,配合气功的使用,专门针对少儿自闭症,还承诺半年之内,会让方天的病情有所起色,当然条件是,每为方天做一次治疗,方正豪都会支付他一笔巨额的费用。

自从方天患病开始,方正豪就经常为他请各路专家名医看病,可到头来谁都束手无策。因此方正豪几度陷入绝望,最终没有办法,他只能四处发广告,声称谁能治好方天,他就会让谁想尽荣华富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直至两个月前,范统应招主动去方氏企业请命,方正豪才又重新燃起了几分希望。

反正各大医院的医生都治疗无果,如今有人承诺能够治好儿子,方正豪爱子心切,自然会尝试一下。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希望,也总比无望无果来得好。

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两个月下来,方晴除了见到弟弟饱受痛苦的折磨之外,她并没有发现弟弟的病情有丝毫的好转,还经常会做噩梦,每次他从梦中惊醒,都会跑去自己的房间。虽然他不会说话,但方晴明白,弟弟是想要自己保护他。

方晴也曾多次苦劝父亲,要求他放弃对方天的治疗,可毫无悬念,每次她的提议,都会遭到方正豪的无情否决。

须知道,方正豪就方天这么一个儿子,将来这偌大的家业总要有人继承,而等他百年归老之后,若是方天还不好起来,那么这些家业,他就要交给方晴打理。

可惜方晴是个女孩,而方正豪的思想又比较封建,总是认为,这家业要是落到方晴的手里,那么它早晚都会改名换姓,成为别人家的财产。这一事件,是方正豪万万都不允许发生的。

“范医生,正好我儿子睡不着。与其浪费时间,就麻烦你一下,再给他做一次治疗吧。至于费用,明天一早我就会叫人打进你的账户。”方正豪看着缓缓走来的范统,客客气气的说道。

“方董事长太客气了,我这就为小少爷治疗,你看我连器材都带来了。”说话间范统将白皮箱高高提起,同时一听到明天就会有钱到账,他的精神明显振奋了许多,原本发垂的眼皮也是卷得老高,目光雪亮,不过却是贼眉鼠眼,一副奸相。

方晴则是死死地挡在弟弟的房前,直至范统临近,她都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每次见到范统那张尖耳猴腮的臭脸,方晴都会产生出一股厌恶感,总觉得这个范统不是什么好人,而且人如其名,两个月来,这货除了会折磨弟弟以外,就是在家里享尽山珍海味,绝对是一个名符其实的“饭桶”。

如果可以,方晴真想一脚把这货给踹得远远的,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无奈方正豪却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还奉他为上宾,所以即便方晴有揍他之心,也没有这个胆子去实行。

“劳烦大小姐让一让,时间不等人,如果耽误了少爷的最佳治疗时间,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范统与方晴面面相觑,面带微笑,言语间还算客气,但其心里早已对方晴恨之入骨,因为这两个月来,方晴可没少刁难他。

“你给我听好,如果你是来这里滥竽充数的,害我弟弟白白受苦,那么这笔帐,我肯定会从你身上连本带利的讨回来。”方晴目光如炬,表情却是冷若冰霜,这话更是说的决然,仿佛她说到,就一定能做到。

听完方晴的警告,范统淡然一笑,随即从容道:“大小姐,你可以怀疑我,但不能侮辱我。你要是不相信我,我现在就离开这里。至于小少爷的病,你们爱找谁治,就找谁治吧。”

说完转身就想走,方正豪见此赶忙快步追出。

来到门前,方正豪二话不说,卯足全力,大臂一推,狠狠地将方晴推了出去。

毫无防备之下,方晴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一栽,脚下颠了几个趔趄,摇摇晃晃的差点没有摔上一跤。幸好她有些功夫底子,不然指定出糗。

竭力稳住身形,方晴慢慢转过身来,定睛一瞧,赫然发现父亲目露凶光,好像要吃了自己一般,顿时她心中为之一颤,赶忙低下头去,死活就是不敢与父亲对视,并且再也不敢吭声,更是不敢继续刁难范统。

“死丫头,你给我滚。”方正豪手指远处大门,先是冲方晴怒骂一声,但见方晴一脸委屈,泪光闪动,他似乎又有点于心不忍,便没有继续多言,随即舒展发皱的眉眼,和颜悦色的对范统道:“不好意思范医生,小女不懂事,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看在我的薄面上,就请范医生赶快帮小儿治疗吧。”

看着方晴受尽委屈的可怜摸样,范统脸上却是流露出了淡淡的得意,当下身板一挺,趾高气扬的往房间内走去,经过方晴的身边时,他还刻意轻轻哼了一声,猥琐的目光在方晴的脸上一扫而过,然后以那近乎只有方晴才能听到的音调道:“真是给脸不要脸。想跟我斗,你还差的太远。”

明明将这几句发自范统内心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但当着方正豪的面,方晴也只能权当没有听见,并且她也只能强压满心怒气,悄悄的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除此之外,她还能怎么样?

众所周知,在这个家里,她表面贵为大小姐,却是没有任何的地位可言。连佣人都能肆意的无视她,更莫说是被方正豪视为上宾的范统了。

下一刻,在这栋偌大的别墅之中,仿佛只剩了方晴一个人。

带着满心的委屈,她微微合上双眼,尽量不让憋了许久的泪水流出来,独自在门旁依墙而坐,开始静静地等待着,可是究竟在等待什么,她却不知道?

前方忽然变得好黑暗,没有一丝的光明,甚至没有尽头!

或许是想找点亮光,来驱散前方的黑暗,于是她慢慢睁开了双眼,顿时,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同时伴随她那与生俱来的柔弱女孩形象,也是在这一刻,尽情显现。

她不想哭泣,但是此刻,她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她抬头望去,前方虽然灯火通明,却是迷蒙一片,不过,这并不是因为泪水打湿了她的视线,而是她忽然发现,自己的人生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在那片迷蒙之中,除了孤独与寂寞,陪伴她的,似乎就只有无尽的痛苦了!

不论平时她如何伪装,到头来,她还是女孩子。所以她也有脆弱的一面,她也有渴望被人关心和保护的时候。但是每当面对挫折与痛苦的时候,她只能自己去默默地承受!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有个人能陪陪自己,哪怕只是和自己说说话,让自己感觉不会那么孤单,这就已经足够。

然而这个人,又在哪里?

“如果你不嫌弃,这里也可以是你的家。你在那个家里感受不到的东西,希望你在这个家里能够充分的感受到。不管怎么样,你并不寂寞,因为,你还有我!”

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声音,顿时令方晴觉得心头一暖,可是旋即,就被一层冰冷所取代。

这是前几天楚南邀她去家里吃饭时,楚南亲口和她说过的话。在方晴心里,这是楚南给她的承诺,一个保证不会让她寂寞的承诺。可是,楚南的这个承诺并没有实现,因为,方晴依旧寂寞如雪。

不知为何,明明被喜欢的人给无情的抛弃了,但方晴却不觉得恨,只觉得心中很空洞,很伤心。

或许,她认为自己没有去恨的资格,因为抛弃她的那个人,和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个人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亲人的陪伴,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字。而她自己,却一无所有,如此自己就算被他给无情的抛弃,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我这是死心了吗?既然我的心已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会这么想你?”方晴在心中轻声细语,不觉间,泪水流的更加汹涌澎湃,而在一旁,却没有一个能让她依靠的肩膀。

……

不一会儿,方正豪和几名佣人先后从方天的房间里走了出来,紧接着房门就被范统在里面反锁上。

每次为方天治疗时,范统都会这样,把房门紧紧闭死,显得很是神秘,理由是祖传疗法,不能让外人见到。

方正豪尊重他的意思,也从不怀疑,所以每次都会乖乖的在房外等候。

见方正豪出来,方晴赶忙从地上坐起身,然后背对着众人,快速抹去满脸的泪水,继续伪装的若无其事。

当她转过身来时,方正豪的视线已经落在了她的脸上,然而即便她能擦去脸上的泪水,也掩饰不了那对红红的眼眶。所以方正豪一看便知,她刚刚哭过。

方正豪生平最讨厌别人哭鼻子,在他的理念里,无论男女,但凡流眼泪,都是懦弱的表现。在这个家族中,他绝不允许有人随便流眼泪,否则他会觉得很没面子。

当下见到方晴的眼眶红红的,方正豪不由怒哼一声,一双犀利的目光之中,再次充斥着一团憎恶的神色,直逼方晴,口中碎碎念叨:“女人就是女人,永远都是这么没出息。我方正豪到底作了什么孽,上天竟然会这么对我?唯一的儿子被病魔缠身,久治不愈。如今我方正豪只剩下的一个不中用女儿,如何延续我方家香火,又如何继承我方家家业?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声音虽小,但方正豪的一字一言,都是被方晴听得清清楚楚,又好像,方正豪是故意让她听得清楚,让她听得明白。

虽然这已经不是方正豪第一次当着方晴的面说出这样尖酸刻薄的话了,可是每次听到方正豪类似的埋怨,方晴都会伤心欲绝,气丧若死。不过她从未反驳过父亲,因为她不想让唯一的父亲更加讨厌自己。所以她在努力,意图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继而博得父亲的欢心。

“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认为我说错了吗?还是你认为我说的都是实话?”突然间,方正豪厉声问道。这还是他第一次问方晴这样的问题,更是他第一次主动找方晴说话。

难得有和父亲聊天的机会,方晴可不会错过,虽然父亲的话很苛刻,很没有人情味,可尽管如此,方晴心中也是暗暗窃喜,站在原地掏心窝的说道:“爸,您说的没错,女孩子的确是不如男孩子。但也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不如男孩子。这一点,我一定会证明给您看。何况我也是您的亲生女儿,我也渴望得到您的关心和爱护。您和弟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所以我不想您老是把我当成空气。爸,您可以嫌弃我是一个女生,您也可以因此而讨厌我,可以恨我。可是我希望,您不要老是当我不存在。哪怕您抽时间骂我两句,我都会很开心。因为这样就能证明,在这个家里,我并不是一个人,起码我还有一个爸爸,虽然这个爸爸不是很喜欢我……”

说到最后,方晴的眼眶已是不由自主的微微湿润,这些话已经藏在她心里很久很久了,她多么的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当着父亲的面,亲口把这些话说出来,以便让父亲了解到自己的感受。

然而,尽管方晴是有感而发,尽管她充分表达出了自己的渴望与情感,方正豪也是没有为之动容。面对着方晴,他表情依旧很僵硬,目光中仿佛结了一层冰,透发着冰冷的寒气,以至于方晴见了,都是觉得不胜其寒,冰冷刺骨!

事实上,除了方晴刚才那句“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之外,其余的话,方正豪压根就没有听进去,而同时方正豪的兴趣也是被勾了起来。他倒是很想看看,方晴究竟要怎样证明,自己没有白生她这个女儿?

“噢?”方正豪狐疑的看着对面的方晴,仿若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语气生硬的道:“那咱们就来说说,你要怎么证明,你有资格做我方正豪的女儿?”

一听这话,方晴猛地将头一抬,一双水灵灵的美目装满了难以置信,顿觉如坠冰窟,每一寸肌肤都在遭受酷寒的煎熬,原本一颗火热的心脏也像似被冰封冻结,窒了许久,才恢复跳动,却也是跳动的异常虚弱。

“原来,他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女儿看过!”方晴呆滞的望着方正豪那张古井不波的肃颜,心中如被千锥万凿,痛不欲生。

因为从方正豪的话里,方晴不难听出,他从没有把自己当成亲生骨肉看过。相信是个有感情的人,听到自己的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来,都会难以承受!

“您希望我怎么做,您才会认可我这个女儿?”方晴低下头去,黯然神伤。心脏明明还在跳动,但是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已经死去,心灰意冷,无以复加!

“你连个让我刮目相看的计划都没有,还谈什么配做我方正豪的女儿?在你没有想到该怎么做之前,我不想和你空谈,这样只会浪费我的时间。”方正豪突然有些不耐烦,旋即便是背过身去,好像不想再浪费时间去谈论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甚至于连看都不再想多看方晴一眼。

“南陵高校……”

方晴欲言又止,满脸惆怅。她知道,唯一能让父亲刮目相看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尽快加入南陵高校。

要知道,包括方正豪在内,乃至于整个方氏企业,都得对南陵高校毕恭毕敬,而且每月必须按时供奉。所以南陵高校,在方正豪的心里,无疑占有一定的分量,假如方晴要是能够加入其中,那么方正豪必定对她另眼相看。

只不过,同时方晴也知道,要想凭自己的本事成为南陵高校的一员,这又谈何容易?

“好!”方正豪突然显得有些兴奋,当下终于破天荒的冲方晴露出了一丝笑容,但在这抹笑容之中,却是蕴含着另一种意思。

方正豪不会在乎方晴的死活,并且不管方晴用什么办法,只要她能够进入南陵高校,方正豪还真会对她所有改观,认了她这个女儿。不过在方正豪看来,方晴进入南陵高校的几率,几乎为零。

所以他会笑,笑方晴痴人说梦,笑她的愚蠢,更笑她的自不量力。

“我就等你的入学通知,有朝一日,等你真正成为了南陵高校的一员,将来的方氏企业,我就全权教给你打理。”方正豪信誓旦旦的说道。当然,他并不认为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方晴为难的点点头,算是和方正豪达成了一个协议。不过,她加入南陵高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能够继承方氏企业,而是她话已经出口,根本没有了回旋的余地,硬着头皮也要争口气,以便证明父亲的观念是错的!

另外,如今她也总算有了一个真正为之努力的目标,对她来说,不管这个目标是否能够达到,在这段过程中,起码她的人生是充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