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没有动。他注视着夏尔,似乎已经看出了夏尔的意图——这笑容可太假了,绝不是一个邀请;所以说,是威胁?他视线往下飘了一点。

夏尔刚从外面回来,外套还好好地穿着——前短后长,前襟部分只到胸口以下,然后以一种很流畅的姿态一路倾斜向后,直至变成两道不太长的燕尾。里头暗色丝绸马甲的下部露了出来,可以直接看见黑色绣花;接着是宽松的马裤,腰带是同色的——

有个扣在上头的牛皮小包在衣襟边微微露出个头。不用打开,维克托就知道,里面肯定是一把手枪。甚至,在更深一点、看不见的地方,还会有佩剑用的皮套,只是一般情况是空的而已。

毫无疑问,这就是威胁!

维克托不易察觉地舔了舔唇,这是他兴奋或者激动时惯常会有的小动作。“亲爱的,”他说,语气变得低沉,“这就是你对待你未来债权人的方式?”

无论是称呼还是语气,夏尔都不为所动。在他看来,维克托的回答中只有半句话有价值——未来的债权人。这就暗示着,维克托答应了。“我原以为需要向你展示一下枪法。”他说,带着轻微的哼声,但没继续说下去。“我可以提醒你,债权人需要的回报是更多的钱——只需要。”

维克托扬起一边眉毛,似乎想反驳。但实际上,他同时用以一种和他之前的慵懒完全不匹配的速度向前,像是猛虎扑向自己的食物——

一把精致小巧的手枪瞬间抵在了他的胸口。

“想知道我是不是说真的,嗯?”夏尔扬起一抹笑。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但一手撑墙的维克托也停住了,并且似乎不打算强硬地再进一步——摆明了还是试探!

在足够近的距离里,维克托仔细打量着夏尔精致的眉眼、柔软的轮廓,唇边笑意愈发浓厚,仿佛被人用枪指着心脏的人不是他。“你的手真漂亮。”他说,突然间话锋一转:“用来握枪太可惜了。”

这话语意味悠长,夏尔差点翻白眼。这家伙是在暗示握别的吗?还是摸别的?

不管是哪一种,这男人能不能要点脸!

“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维克托又凑近了一些,这话几乎是贴在夏尔额头上说的,语气十分暧|昧。然后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又继续道:“你也知道,游戏只有一个人玩会很无趣,是不是?”他又退了一步,然后转身折回。

看他的背影,夏尔并不敢马上松懈。谁知道这男人会不会突然杀一个回马枪?

仿佛察觉到这种想法,维克托突然停住了。就在夏尔瞬间警戒时,他说的却是:“利息算清了。”他背朝着夏尔挥了挥手,“反正顶多三个月,送你买把剑都不够。”

门在夏尔眼前合上了。

夏尔瞪着门上的雕花三秒,这才把枪收起来。看起来维克托和他无意中达成了一项共识——看谁耗得过谁!而三个月的意思显然是,维克托相信他在年底之前就能还清这笔借款;按照贷款的正常利率算,利息不超过两千法郎,维克托看不上也是正常的。至于剑什么的……以为他真不会带上吗?

不过话再说回来,虽然维克托对他说话口无遮拦,动手占便宜还真没有,就比如刚才那样的距离。

暗色的眼,似笑非笑的脸,以及一股似苦似甜的香柏混杂着咖啡的香气……夏尔回想着这些细节,唇角不知不觉勾了起来。

没错,一个人的游戏实在太无趣了!

在想这些的时候,夏尔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他当然不会知道,维克托一关上门就开始无声大笑,直至弯下腰;他同样也不知道,有第三个人在楼梯口附近平复她过于紧张的心情。

“如果我看到的正如我的想象,”勒梅尔夫人按着自己扑通乱跳的心脏,自言自语,声音极低,“那他们正是棋逢对手。”

仁慈的圣母玛利亚!幸而她走得慢,走廊上的长毛地毯又足够厚实,才没被发现——虽然只是偶然经过的她什么也没听见,但看见枪已经够可怕的了!

勒梅尔夫人一边想,一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尽量蹑手蹑脚地回房去了。看夏尔拔枪时眼也不眨的利落劲儿……该说幸亏她之前没做什么过头的事情吗?

一天之内搞掂了庄园和资金问题,夏尔一夜无梦,起来时神清气爽。今天他没睡过头,所以把自己打点妥当以后,下楼就看到了其他三人。然后他想起来,今天拉菲古堡的集体活动曲目依旧是看葡萄地——一天当然没法把所有地方都跑完。

“呀,您今天起来了,亲爱的夏尔。”勒梅尔夫人第一个和他打招呼。“我们正说您呢——要是没有您的口才,拉菲特先生和斯科特爵士肯定会少很多乐趣!”

夏尔下楼时就注意到,她没戴帽子,也没戴头巾,而两个男人都打扮齐整了。“这可就是您在偷懒了,”他故意这么说,“才带着客人游玩一天,就已经累了吗?”

“礼貌的先生们都会体贴地不说,就您一口戳穿了!”勒梅尔夫人嗔怪道。“天气太热,我有点儿头晕,想必中了暑;这样,您还要说我偷懒吗?”但她心里想的是,她再搅合维克托和夏尔的事情就是天下第一蠢蛋!

“您也知道,这只是个玩笑,夫人。如果无意冒犯了您,我诚心向您道歉。”夏尔立刻改口,从善如流。

边上,塞缪尔也附和着说了几句,然后勒梅尔夫人将他们送出了门。期间,维克托只扫了夏尔一眼。等到两人都在马车里坐定(塞缪尔想问车夫事情,所以坐在外头)时,他才开口道:“看起来你昨晚睡得不错?”

马车帘子微微摇晃,夏尔借着透进来的天光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人,确信自己没在对方脸上看到黑眼圈。“您不也一样吗?”他一边说一边摘下了自己的鸭舌帽,轻松又随意,仿佛昨晚的事情从未发生。

维克托笑了。夏尔一贯谨慎;如果不是他,恐怕现在都没人发现这种极具欺骗性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就比如说现在,嘴里虽然说着敬语,表现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可真是骗过了很多人呀。”他意有所指地说。

夏尔盯了他一眼。这好像是个特指?话说起来……勒梅尔夫人今天好像特别地目不斜视?不过他没说出自己的疑惑,只道:“我以为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这个问题。”

维克托盯着他,这回笑出了声。他就喜欢足够聪明的人,平时那种唯唯诺诺的真是够了!“没错,”他毫不介意地承认道,“因为没有必要。该知道的人,他们自己就会明白;那为什么要浪费我的时间?”

这话口气大得……夏尔现在相信,这个一见到他说话语气就变得特别令人讨厌的男人的确是那个其他人眼里的高冷银行家。对这话他不想给予回应,因为这在某方面是事实。

“看起来这话题你不太喜欢。”维克托明显感觉到了夏尔的隐藏意思。“那就说些你肯定有兴趣的——”他这么说道,身体却往后仰了仰,倚在了有刺绣图案的车壁软垫上。

“米隆先生爱他的葡萄,这声明早就传出波伊雅克村去了。然后,现在的米隆古堡肯定还不符合你对它的期望。”

“所以你打动米隆先生、让他打折出售的筹码显而易见——你用你的野心说服了他,很可能还有别的什么,毕竟空谈可不能打动米隆先生。我猜,大概是一些符合实际的方法?关于如何提高葡萄酒的品质?”

维克托在这里停顿了,望向夏尔。夏尔想了想,觉得对方迟早会知道,还不如他现在就说:“我答应米隆先生,在他活着的时间里,他依旧是那座古堡以及周边葡萄园的主人。但同时,他会亲自试试我提供的建议。”

“你还真是从来不做一笔亏本买卖。”维克托立刻就分析出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不仅赚到了打折庄园,还赚到了免费代管!“但不管是什么方法,你不觉得,都有点慢吗?”

这回夏尔犀利地盯了他一眼,想判断维克托说的是那些暴利的海外生意还是其他的,诸如国债。但考虑到拉菲特家族的发家史,维克托实在没必要让自己的双手沾上人血。

那就是国债之类的证券……可这玩意儿,没有消息渠道的话,能输得赔上内|裤。就算赚也不是长久之计,因为最近时局动荡,一个搞不好,分分钟就变成泡沫经济,到头来一无所得。实业虽然也有风险,但相比起来就小得多了。

这千万个理由,只变成了夏尔的一句精简回答:“我乐意。”

从字面上,这话看起来很傲娇。维克托本就是那么一问,也没指望什么正经的理由;但听到夏尔平板的语气,还是有点遗憾。

这时候有个小表情多完美啊,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肯定萌萌哒!

虽然他没说出来,但夏尔猜出来了,不由得在心里撇嘴。在他看来,维克托不失为一个好的合作对象,如果对方不是那么致力于研究他、调}戏他的话。

明明是个高富帅,却总是这么不要脸,你麻麻知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