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年间,京城灯市口的街面上有一家药铺名为“知一堂”。

这家药铺的门面修缮可谓独树一帜,别具一格。整体上看,似庙非庙、似廊非廊。它是由两层房檐组成的屋顶,上层比下层略窄短,灰黑色的硫璃瓦覆盖其上,由正脊向下左右延伸两条斜向的边脊,脊的头部是一组风卷残云的造型。中间墙涂有深兰色漆,墙的正中横挂着一块巨匾写着三个斗大的烫金颜体楷书“知一堂”浑厚有力,铁骨铮铮,气势磅礴。一看便知,定是出自名家之手笔。二层檐下有两根二尺多粗的朱红色圆形立柱,上顶屋檐,下抵地面,犹如顶天立地之象征。两扇对开的大门,显示出特有的沉重,门的左右两边各有一扇格子窗,更是错落别致。门两侧挂着木刻对联,上联写道“栀子牵牛耕熟地救死扶伤”,下联是“灵芝背母入常山济世活人”。明眼人一看便知,全联用六种药名成对,“栀子牵牛熟地”“灵芝背母(贝母)常山”又道出了救死扶伤之心愿,济世活人之气概。此联可谓独具匠心,典雅别具。

四额驸那引成的额娘得了一种“怪病”,此病怪就怪在不是什么要命的病,也不是什么大病,不痛也不痒、不耽误吃、不耽误喝,就是呼出的气味发臭,自己闻着都臭,更何况旁人不耐闻也。

伺侯老夫人的丫鬟名叫翠喜和老夫人同住一间房里,老夫人住在里屋,她住外屋。自从老夫人得此怪病之后,翠喜可就有事干了,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要时不时地开窗、开门通风换气,以便祛逐臭气。此时正是秋冬交季的时节,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翠喜一会儿开门、一会儿开窗,三折腾两折腾,把自己折腾出病了,染上了发热恶寒,咳嗽气喘的风寒感冒之证。翠喜怕把病传染给老夫人,就跟老夫人说:“老夫人,您看我不小心染上风寒,发烧、咳嗽,我还是搬到别的屋去睡吧,别把病过到你身上,省得你旧病未去,又添新病,再者说我这白天夜里老是咳嗽,吵得您老睡不好觉,再让管家换个丫头来侍侯您吧,您说呢?”

老夫人无精打采地说:“中啊,你自己个找个地儿去住吧,也别在这儿跟着闻臭气,你那个什么……,什么来着?哦,你到饭堂让大师傅给你煮碗姜汤喝,发发汗就好了。”话说到这,老夫人似乎自言自语地说:“唉,人这一老就添病,你说添点什么病不好偏偏添上这种怪病,怎么治都不见起色,让儿女们跟着着急,我这病什么时候能好啊?”

翠喜见老夫人又提起她自己个的病,怕老夫人着急上火,便安慰老夫人说:“你老也别着急,额驸爷不是紧着给你找郎中瞧病吗?说不定什么时候啊!在哪个郎中手里能祛病除灾那。”

老夫人无奈地说:“话是这么说,可是……,这郎中、太医的看了不少了,哪怕就是有那么丁点见好也中,可这……怎么吃药就是不见起色,你说急人不?”

往常老夫人一日三餐,都是和一大家子人在饭堂一起吃饭。自从老夫人得了这种怪病后,怕招人咯应,就让翠喜把饭菜端到她屋里吃。从此,老夫人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进,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愁眉不展,闷闷不乐,不消数月老妇人好似老上好几年。

翠喜病了就不能伺侯老夫人了,管家那四另派一个丫鬟小兰伺侯老夫人。

丫鬟小兰是个大咧咧、没心没肺,说话、办事直来直去,不善于心计的丫头。就因为她不会“来事”侍侯不了各房的主子,才安排她在饭堂打下手,管家那四实在是找不出比她强的丫头来代替翠喜伺侯老夫人了,也想趁此机会让小兰离开饭堂,到上房做活计能多挣点银子,也能对得起小兰跟他好上一回。那四的心思是尽到了,可小兰就是不争气,生就骨头长就的肉,去了不大一会儿就回来了。

小兰推开老夫人的房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臭气,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大咧咧地说道:“哎呀!这是什么味啊?咋这臭呢?”说着就把窗户打开,接着又嚷嚷道:“我说老太太,这屋这么大味,你倒是坐得挺稳当,还不快到外面透透气去,谁把这屋弄这么大的臭味啊?这叫人怎么待啊?……”

小兰自顾自的念叨着,根本没注意到老夫人的面目表情,直到老夫人故意咳嗽一声,才回过头来,只见老夫人怒目圆瞪,气得直喘粗气,一颠屁股大骂道:“你个死丫头,嫌这屋有味,不愿意待是吧?那你还不快点滚,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

老夫人这么一骂,骂得小兰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惹老夫人生这么大的气,吓得她慌忙转身跑出了屋,来到帐房找管家那四问个明白。

小兰一见管家那四,就旁若无人地说:“死老鬼,那老太太不知是怎么了,我没招没惹她,不知发的是哪通邪火,她那屋里臭气熏天的,我随口说了几句,谁知她把我臭骂一通,撵我出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管家那四听小兰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地说道:“哦,我忘告诉你了,老太太得的是出气臭的毛病,你是不是嘴上没把门的就胡嘚嘚开了?”

小兰把她从一进屋说的话,跟管家那四学了一边。

管家那四说:“你瞅瞅你啊,冒冒失失的净往要害处说,常话说‘树怕揭皮,人怕揭短’老太太她能不生气吗?骂你都是轻的,没打你就不错了,你就偷着乐吧你。我倒是想把你从饭堂里整出来,到上房多挣点银子,你就是‘狗肉上不了席面’怎么想方设法拉巴你,可你就是不给你自己个儿争气啊,拿你真没招,你说你咋整吧你啊。得,你也不用去伺侯老太太,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小兰嘴一瞥委屈地说道:“都怨你这个死老鬼不早说,害得我挨一通臭骂不说,你倒数落起我了,我说昨夜个我来‘那个’了,不让你那什么……,你个老东西非要‘那什么……不可,这不,今儿就这么倒血霉了。”

小兰边说着边抡起一双小拳头,照着管家那四的身上一通乱打,一边打,一边嘟囔着:“怨你,怨你,都怨你……。”

管家那四见四处无人,就一把把小兰搂在怀里,摸着她的脸蛋笑嘻嘻的哄着小兰说:“怨我,怨我,都怨我,赶明个儿啊,我上街时给你买个银钗子,算我给你赔不是了,还不行吗?”

“得了吧你,今个儿说给我买这个,明个儿说给我买那个,哪一样你买了?”

“哎呀,我的小宝贝,那几次不是没倒出功夫吗,再说我也是怕你那张破嘴没有把门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说漏了,你我都得被赶出那府,咱俩喝西北风去啊?……。”

自打老夫人得此怪病之后,家里人请遍了京城所有的名医和太医院的太医也没诊出老妇人得的是什么病,试了几个方子也没见成效。

四格格对四额驸说:“老爷啊,我这几天见额娘不到饭堂来吃饭,想必是她怕招人咯应,我就过去看看她怎么样了。谁知一见面把我吓了一跳,好好的一个人没几天就瘦了一圈,人都有点脱像啦,照这样下去可不是个事啊,引成,你倒是快点想想办法把额娘的病治好啊!”

四额驸说:“你以为我不着急吗?那可是我亲额娘啊,我能不急吗?这左一个郎中、右一个太医的,我找来有十来个儿了吧?光那药吃了多少啊?就是不见好,你让我怎么办?”

四格格说:“我知道你急,可你别冲我嚷嚷啊,你也别老把这事憋在心里,跟你那些朋友、兄弟们说说,让大家伙帮你想想办法,不有那么一句话‘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吗?人多主意就多,你说是吧?”

四额驸脸上突然露出惊喜的笑容说:“哎,你这一说兄弟,倒提醒了我,我想起一个人来。他就是我在军中结识的朋友姓王,名清任,家住河北省玉田县(今唐山)。初为邑武痒生,纳粟得千总衔。从小跟随曾祖王凝机学医,二十岁时便弃武从医,在乡鸦鸿桥河东村开小药铺,立匾额曰“正中堂”,至今已有八、九年的光景,想必医术了得。俗话说‘有病乱投医’吗,不妨找他试试。”

四额驸说到这儿便修书一封,把他额娘的病情详详细细地描述一番,又说了一些客套话。

勋臣吾弟;

近来可安好?几年未见面,不知吾弟家境

如何,身体康健否。自军中一别,再未曾联系,

错在愚兄,万望海涵。

愚兄今有一事相求,近两月余,家母患有

出气臭之病症,即不咳也不喘,无寒凉冷热之

感,愚兄遍请京城名医,以及太医,无人知此

病,无人治得了。情急之中,忽想起吾弟,业

医多年,医技精湛,想必能予以治之,万望吾

弟,不要推辞……

今遣管家,前往贵府,恭请吾弟,如能前

来最好。一是给家母治病,二是兄弟相聚,酣

饮叙旧,以解想念之苦……

愚兄:那引成顿首

嘉庆元年腊月初六日於京城

写完信后,叫来管家那四说道;“管家,我这有一封书信,你明日骑匹快马送到玉田县王清任家,请他来给老夫人治病……”

四额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管家那四打断了。

“额驸爷,恕小的直言,老夫人的病请了那么多名医、太医都没治好,一个乡下郎中能……能治好吗?”

“没办法,有病乱投医吗,虽说他是个乡下郎中,可他这个人我是非常了解的,以他的脾气秉性而言没两下子,他是绝不会开医馆的,他这个人性情耿直、胸怀坦荡、做事认真、爱钻牛角尖,可不是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咣当’的混事主儿,眼下也只好找他试试了。

次日,傍晚时分,管家那四回来了。王清任没来,只让管家那四带回两张药方。

管家那四一进屋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对四额驸说:“额驸爷,王清任的架子也忒大了,请都请不来,哪有这样的郎中给人看病一不号脉,二不看看病人病的什么样,就随便问了几句,开了两个药方把我打发回来了,以小的看老夫人的病这回八成也不能治好喽。”

管家那四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后,掏出药方递给四额驸。

四额驸接过药方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当归生地桃仁红花枳壳赤勺

柴胡甘草桔梗川芎牛夕

水煎早晨服用

另一方是:

赤勺川芎桃仁红花鲜姜红枣

老葱麝香

用黄酒半斤,将前七味煎一盅,去渣,将麝香入黄酒内,再煎二沸,临卧服。黄酒各处份两不同,宁可多二两,不可少,煎至一盅,酒亦无味,虽不能饮酒之人,亦可服。此方麝香最要紧,必买好的方妥,若买当门子更佳。一连三晚,吃三付,隔一日再吃三付。

四额驸匆忙看完药方,也没看出所以然来,心想:就这几味很平常的药,也只有麝香贵重些,能治好这个病吗?这一次的希望恐怕又要落空了。

四额驸正沉思之间一抬头见管家那四还站在那里,便问那四说:“你还不赶快吃饭去,在这儿站着干啥呢?”

“回额驸爷的话,小的等您吩咐呢!”

“没什么事了,你都累一天了,快去吃饭吧!早些歇息,顺便把那贵给我叫来。”

那贵急冲冲地走进门来问道:“额驸爷,叫小的来有什么事?”

四额驸把药方递给那贵说道:“那贵,你拿着这两个药方,到‘回春堂’药铺找胡掌柜的抓药去,递上我的名帖,让胡掌柜务必把药抓齐喽!你到帐房多支些银子带上,快去快回。”

没过顿饭的功夫儿那贵就把药抓回来了。

那贵兴匆匆地提着药包回来对四额驸说:“额驸爷,药抓回来了一味也不缺,您看什么时候煎药啊?”

“现在就煎,煎好了立马给老太太送过去,让她趁热喝了。”

药煎好了,老夫人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

老夫人喝完药以后,过了一会儿就觉得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响,突然间放了两个响屁,顿时觉得舒畅多了。

次日清晨,也就是腊月初八这一天。老夫人精神焕发的出现在众人面前,高兴地对大家说:“瞧,你们瞧瞧,我的病全好了,不信你们闻闻,有没有臭味了。”

老夫人见大家一脸疑惑的神情,为了证实她说的不是假话,边说着边大口的吹着气。大家果然没闻到什么异味。

管家那四一脸惊诧地说:“老夫人的病真好了哎!神了,王郎中真神了!”

老夫人听管家那四这么一说忙问道:“王郎中,哪个王郎中?”

管家那四回答道:“就是额驸爷让我找的那个玉田的王郎中,您老吃的药就是他开的方子。我一看这个人就不一般,他问我老夫人的面色是不是有点发黑,嘴唇发紫,我说对呀!他又问老夫人是不是在没得病之前生闷气了,我说这我可不知道。王郎中说那好我开两个方子,你拿回去试试,如若无效,就请那兄另请高明。哎,你们说说看,这王郎中一没号脉、二没看病人就下药,而且这药吃下去病就好了,这就叫‘药到病除’,你们说神不神?”

大家听管家那四这么一说都无不赞许。只有四额驸在一旁暗自发笑,心想:那四啊那四,你也忒会见风使舵了,说不行的是你,说行的还是你。

老夫人对四额驸说道:“引成啊,你可得替我好好谢谢这个王郎中,哎!跟你说话哪!你听见没?”

四额驸回过神来回答道:“额娘,您老放心吧!这事儿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不但要重谢他,还要和他拜把兄弟呢!”

老夫人忙说:“那感情好,我又多了个儿子,下回我再有病就不用愁了,我呸!瞧我这张臭嘴怎么老说有病呢!”

翠喜风趣地说道:“老夫人您的嘴已经不臭了,不是叫王郎中给治好了吗?”

老夫人笑呵呵地说:“还是你这丫头会说话,还不赶紧的给我盛碗腊八粥来,我都饿坏了。”

老夫人一连气吃了两碗腊八粥,吃得那个香劲就别提了。

腊月十五这天清早,四额驸把管家那四叫来吩咐道:“管家,备车随我去玉田王清任家,我要登门拜谢我这个兄弟。哦!对了!多带些银两。”

管家那四说:“额驸爷,这就去王郎中家?寒冬腊月冻天冻地的多冷啊!别冻坏了您的身子骨,以我看还是过了年再去吧?”

四额驸说道:“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我这年轻力壮的还怕冻。想当年,我在军中讨伐准噶尔部时,那时候的天比现在冷多了,有多少人冻死在草原啊!尤其是黑天,怕敌军发现不能垄火取暖,冻得我们站在原地上跺脚,谁也不敢睡觉,要是睡着了,必定冻死不可。唉!那年月真是太苦了,我不也挺过来了吗。哎!管家你听说过马粪蛋子能打退敌兵的事吗?”

管家那四说:“没,没听说过马粪蛋子打退敌兵。那马粪蛋子怎么能打退敌兵呢?额驸爷,您快给小的讲讲。”

“用马粪蛋子打敌兵的奇招就是王清任想出来的。准噶尔部大多是骑兵作战,我们在地上用刀剑够不着杀敌兵,只能任由敌兵在马上胡乱砍杀我们。所以,跟骑兵作战我们不是人家的对手,那亏可吃大了,可谁也没有办法对付敌兵。还是王清任脑子机灵,他琢磨出让人意想不到的绝招,他让手下的士兵每人带一兜子冻得比石头还硬的马粪蛋子,跟骑兵作战时掏出来朝人脸和马脸上打。人脸若挨一马粪蛋子,痛得必然赶紧用手去捂脸,趁敌兵一分神的功夫,士兵们一个箭步冲上去,抓着敌兵的腿拽下马来,一刀结果他的性命。若打在马脸上,马惊失蹄,马背上的人就会被摔下来,也是一刀结果他的性命。开始时草原的骑兵不知道我们使的是什么暗器,见我们一扬手,吓得掉转马头往回跑。就这样‘马粪蛋子打退敌兵’一时成为军中佳话。”四额驸一说起军中的事,就滔滔不绝的说个没完。

管家那四听得入神了,似乎忘了四额驸叫他备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