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任被素纳和众人劝得多喝了点酒,回到家里便倒头大睡。夜半时分的光景,清任媳妇轻轻地把他推醒:“他爹,你醒醒,你听东院咋那么大的动静啊?”

王清任激灵地一下爬起来,侧耳一听似乎有些嘈杂声。王清任把耳朵贴在炕沿上,仔细地倾听从地面上传导过来的声音,小声地和媳妇说:“是,是有不少脚步声,至少不下二、三十人哪。那兄今晚当职不在府上,哪儿来的这些人啊?我过去看看,你别害怕,先把孩子和你的衣服穿好,把门插严,除我之外谁叫门也别开,我去东院看看怎么回事。”

王清任从他家院子的墙头上翻身而过,快步跑到那府的院子里,只见那府的家人、下人都被撵到院子中。

王清任在人群里找到管家那四,悄悄地问他:“管家,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那四声音颤抖地说:“是天理教的人,他们找额驸爷,这不挨个屋搜哪。额驸爷又不在府上,这可如何是好啊!”

王清任见那四吓得两腿发抖,象“打摆”子一样上牙直磕下牙,便给他壮胆说:“管家,你别怕,这儿有我呢。”

一个头领对站在院子里的那府家人们说:“你们都听好了,我们不是‘砸窑’打家劫舍、抢夺财物的,我们是专门来找那引成的,只要你们告诉我那引成在哪里,我们不为难你们。”

王清任站出来,对那个头领说:“那引成不在府上,今晚在朝廷当值,你们如若有事,可以去兵部衙门找他,这深更半夜的造访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宜啊?”

头领见王清任不象是那府的下人,便问王清任:“你是谁?听你的口气好像有什么来头,报上姓名来。”

王清任坦荡地回答说:“我是那引成的义弟王清任,‘知一堂’的郎中。”

“郎中,我们不看病,不找郎中,没你的事……”

头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们中的另一个人打断:“跟他罗嗦什么,既然找不到那引成,就请他老娘跟我们走一趟,我们就是不找那引成,那引成也会来找我们的。”

王清任一听他们要“绑”义母,急忙拦住说:“怨有头,债有主,你们和那引成有‘过节’,找那引成去,干嘛难为我义母。如果你们人性未泯,千万不能动我义母一根手指头,她老人家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

“哎,没想到出来一个挡横的,动不动老太太由不得你说话,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们还得听你指派啊?”

王清任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连忙一挥手说道:“且慢,你们不是天理教的人吗?我有一物件拿给你们看看,稍等,我去去就来。”

“慢着,让我两个兄弟跟你去,你可别耍什么滑头啊!不然的话有你好瞧的。”然后对两个手下说:“看住他,别让他溜了,去通风报信。”

王清任从家里找出天理教谢树茂送给他的那块木牌,把那个木牌递给头领说:“这个牌子你该认得吧?”

头领接过牌子仔细一瞧,见是本教的信物,立刻肃然起敬,又凑到眼前翻过来掉过去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便,再次确认的确是本教的信物,便双手把牌子送到王清任的手上两手一拱恭敬地说道:“属下,有眼无珠,多有冒犯,还望恕罪。不过恕属下无礼,冒味地问一句,你是坤卦的哪位‘把子’?”

王清任回答说:“小兄弟,我不是你们教中之人,这块牌子是别人送给本人的,如果你们还认得这块牌子,就不要难为老太太,不要和那府为敌、生怨结仇。”

“这,这有些让小弟为难,小弟是奉命而来,如若不为,难以复命。”

“这有何难,你们不就是要带走那府的家人,以此要挟那引成吗?那府除了那引成之外,都是老弱妇乳,我看还是我跟你们走一趟,即保全那府,又能让你们有个交代,小兄弟意下如何?”

“这倒是个两全之策,只不过是委屈兄长了。”

王清任小声地对管家那四说:“管家,你告诉那兄和我的家人,不必为我担心,他们不会为难我的。”

那四一脸疑惑地想:这是个什么木牌啊?这么管用。

天理教的人把王清任带到一家小客栈,等待开城门时出城,在这当口他们向王清任交代道:“王郎中,此次随我们进山,有些规矩,我必须跟你交代清楚,免得弄出什么差头,让我们都不乐和……”

王清任打断他的话说:“你们的什么规矩不外乎就是让进山的外人老老实实的,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吗?说白了就跟我开出的药方让你忌讳什么,你就必须忌讳什么的同样道理,入乡随俗吗,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就是了。”

“你看,和明白人说话就是痛快,一点就透,我们也不把你绑上了,不过出城之后,眼睛必须得蒙上。”

王清任随着他们上了山,到了天理教的大堂。

“禀报副教主,恕属下无能,那引成没抓到,我们只好把他的义弟带来了,听候你的发落。”

“我要的是那引成,不是他的什么义弟、义妹的,一群酒囊饭袋,把人带上来吧。”

“是。”

“把他的眼罩摘下来,哎,怎么是……是你?快,快看座。”

王清任揉了揉眼睛,冲着说话的人看去,一眼就认出是潘震三,眼睛盯着潘震三,没说什么。

潘震三非常高兴地说道:“哎呀,王郎中,真没想到怎么会是你啊?这么多年来,我是真的很想你,可我又不能去看你,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哎,我说你们快去预备酒菜,快着点啊,我的救命恩人来了,我要盛情款待。”

王清任一脸严肃地说:“不必了,潘教主的盛情款待,我是受用不起啊,我是替那引成做人质的,不是你请来的客,怎么能劳你大架,费那心思干啥?有啥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王郎中,说哪儿的话哪,这是一场误会,我也万万没想到我的手下会把你给抓来,要怪就怪我管教不严,手下的人胡乱抓人,待会我会处置他们的,我在这儿向你赔礼了。”

王清任的口气稍有缓和地说道:“处置手下的人倒不必了,不是他们胡乱抓人的,是我自愿跟他们来替那引成做人质的,和他们无关。不过,我倒想问问,那引成和你们有什么过节,你们抓他意欲何为?”

“那引成带着官兵把我们的坎卦上上下下杀得一个不剩,抓了我们那么多兄弟,现在还押在大牢里,不日就要问斩,人是那引成抓的,我就要抓那引成来和朝廷交换我的兄弟,就是这么个事。我教和那引成个人之间没什么恩怨,不会难为那引成的,人没抓来,说这些都没用了,也许这是天意吧。”

“潘教主,天意也好,人意也罢,你为救兄弟,清任不敢妄加评论,交换人质之事,我倒是认为贵教尚欠考虑,那引成对于朝廷来说有那么重要吗?朝廷会拿那么多案犯换回一个那引成吗?再说,你们公然对抗朝廷,与朝廷征战多年,朝廷早已把你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先除而后快,怎么能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想怎么换就怎么换呢?”

“王郎中,你说的在理,只是我考虑不周,闹出这场误会。唉,我是个粗人,没那么多心计,我们教主不生病的话,有他老人家主持教中事物,就不会发生这许多事情来。”

“哦,对了,怎么没见谢先生呢?”

“王郎中,我先替谢老弟谢谢你,难得你还惦记着他。他现在是我原来的那个卦的卦首,离这儿很远,不然的话我早就把他叫来了,他也是很惦记着你的。我们没分开的哪会儿,他时不常的就提起你,说你是个难得的好人啊!”

“咳,谢先生可是有学问的人,只不过是太可惜了,干了这一……,咳,可惜,可惜!”

四额驸清早下了值后,回到府上。一听说天理教的人来到府上把王清任给抓走了,大吃一惊,忙把那四叫来祥详细细的问个明白。那四添油加醋蝎虎地跟四额驸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这么说来,是勋臣代我受过,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遭罪啊?”

“那还有不遭罪的,你没见那些天理教的人,一个个跟凶杀神似的,要不是我拼死拼活的拦着,他们就要把咱的房子给烧了,还要把老夫人给绑走。”那四急于报功,编了一通谎话。然后又想起什么,故作神秘地说:“王郎中有一快木牌,我看那个牌子挺管用,他们那个领头的见到那木牌后就不凶啦,还和王郎中称兄道弟的,莫非王郎中也是他们的人……”

四额驸急忙把那四的嘴捂住,严厉地说:“胡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胡乱猜疑,你想要我义弟的命啊!”

那四被四额驸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此时的四额驸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自言自语地说:“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啊!管家,我心里乱的很,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啊?”

“额驸爷,你能不能调些官兵去救救王郎中,王郎中陷身囹圄可是为了你啊。”

“管家,你啥意思,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吗?兵不是我说调就能调的,那得皇上御批,兵部侍郎接到指令才能调动一兵一卒啊。兵部侍郎……兵部侍郎,哎,我去找兵部侍郎邢大人商议商议,管家,快去备车,还楞着干啥,快去啊。”

“哎呦,那大人,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你大驾光临,必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在下,在下洗耳恭听,唯命侍从。啥事啊?把你急的这样?说来听听,看在下能不能替你分忧解愁。”兵部侍郎邢大人嬉皮笑脸地说着。

四额驸哪有工夫和邢大人调侃,急三火四地说:“快别闹了,我真有一件大事求你帮忙。”

四额驸把整件事情发生的前前后后详细说了一遍。

邢大人立即收起嬉笑的面容正色地说道:“那大人,这个事按理说,冲着你我的交情,我岂有推辞之理啊!但是,话不用我明说,你也知道个中的原委,不大好办啊!”

四额驸无奈地说:“是啊,我知道你若调动一兵一卒,需有朝廷的指令。可是,我是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来找你商议一个稳妥的办法,我是救人心切,走投无路了。”

邢大人略加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把手下人叫来吩咐道:“你去把韩总兵叫来,说我找他有要事商议。”

韩总兵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双手一拱说道:“邢大人,在下奉命前来,那大人,在下这里有礼了。”

四额驸微笑地回应道:“韩总兵,不必客气。”

邢大人对韩总兵说道:“韩总兵,今日那大人遇到一件难事,事情是这样的……。我知道你在江湖上有一些朋友,这件事就委托你为那大人办好,如果实在缺人手,你可以把你手下的人都带上,出了事由我担待,放宽心把这件事情办好。切记一定要办好,但是不可声张。”

“大人,你放心我竭尽全力办好。那大人,请随我来。”

王清任在离京城二三十里的地方和两个护送他下山的天理教人分开后,急匆匆地直奔京城。正行走之间忽听一声问讯:“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请留步,贫僧借问施主几句话可否?”

王清任停住脚步见是一位游方和尚,连忙回话说道:“这位大师,有何事尽管讲。”

和尚双手合十说道:“请问施主,这里离京城还有多远路程?”

“哦,这儿离京城还有二三十里。”

和尚仔细端详着王清任,用力吸了口气说道:“以你的脚力,有半个时辰即可到达。无奈贫僧一天一宿未化到斋食,肚腹早已空空如也,双腿发软,无力行走。施主身上可有食物,施舍与贫僧,以解饥肠辘辘之苦。”

“大师,小生身无半点食物。不过你在此稍事歇息,我往前面走走,找到村落人家,弄点吃食,给你送回来可否?”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王情任加快脚步向前走了十几里路,远远的就看见有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一溜小跑地跑到村子里。见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婆婆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便走上前去对老婆婆说:“老婆婆,打扰了,请问你家可有吃的东西吗?”

老婆婆慢声细语地说道:“孩子,你饿了?我这有刚吃过的剩饭,你要是不嫌弃,我这就去给你盛去。”

老婆婆边说着边起身用手里的拄棍敲着地上,颤颤巍巍地朝厨房走去。

王清任见此连忙上前搀扶着老婆婆,边走边对老婆婆说:“老婆婆,不是我饿了,是有一个游方的和尚饿的走不动路了,我是来给他弄点吃的。”

老婆婆听王清任这么一说,停住脚步,抚摸着王清任的手说道:“孩子,你的心地太善良了,饭在灶台上,你自己拿,用多少就拿多少。”

王清任拿了两个馍馍,又包了点咸菜,边弄着边问:“老婆婆,怎么你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了?”

老婆婆叹了口气说:“唉,这都有些年头看不见东西了,乍起初啊,模模糊糊还能看见点,这二三年里就什么也看不清楚喽。”

“那你没找郎中给你治治啊?”

“孩子啊,不瞒你说,我儿他爹死的早,扔下我们娘俩,我好不容易把我儿拉扯大,这孩子成年累月的给大户人家种地,除了交地租和官粮,要是年头好啊,还够年吃年用,要是遇到灾年啊,那可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你说哪还有闲钱治眼睛啊。咳,啥也别说了,都怪我老婆子命苦哇。”老婆婆说着说着,眼含着热泪,有些泣不成声了。

王清任听老婆婆这么一说,心里很不是滋味,放下手里的东西说:“我给你看看你的眼睛是什么毛病好吗?”

“哎呦,敢情你是个郎中?”

“是啊,我是郎中,我看看你的眼睛我能不能治得了,如若治得了,我便给你治疗。”

“那感情好了,这是菩萨显灵了,把郎中都给我送上门来了。可是……可是我没钱呀。”

“老婆婆,咱先别提钱的事,让我看看再说。”

王清任用手翻开老婆婆的眼睛,只见老婆婆的双眼有着厚厚的一层白膜,遮住了黑眼仁,便对老婆婆说:“老婆婆,你这是患上了翳障,这儿不有一层厚厚的白膜吗?只要用针把这层白膜剥掉,再吃几付药就能看见东西了。只是今个儿不凑巧,我身上没带针,赶明个儿我抽空来给你治眼睛,今个儿就不多说了,那个大师还等着吃饭呢,我先走了,你这几天哪儿也别去,在家里等着我啊!”

老婆婆眼含着泪花默默地静听着王清任远去的脚步声。

“大师,我把饭给你拿来了,现在还不太凉,你快吃吧。”

游方和尚正双手合十打坐,听见王清任叫他,睁开双眼,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看了看王清任,伸手接过干粮,揣进背包里,什么也没说。

王清任不解地问游方和尚:“大师,你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快些吃啊?”

游方和尚不动嘴唇地回答道:“施主,你有所不知,我已打坐快有半个时辰了,现已是精气爽朗,气力充沛,不需要食物的补充了。”

忽然,有一队人马从京城的方向朝这边急驰而来,扬起漫天的尘土。

王清任赶忙扶起游方和尚,往路边靠了靠。马队从他们身边过去,这队人马还没走出十几步远的地方就站住了,马队中有一个人掉转马头,冲着王清任这跑来。王清任定睛一瞧,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四额驸那引成。

“哎,这不是勋臣吗?勋臣,你怎么在这儿,你没啥事吧?哦,没事就好,可把我惦记坏了。韩总兵,你派一个兄弟速去我府上报信,就说王郎中没什么事,一切安好如初,正在回家的路上,让家里人都放心。”

“那兄,你这是干什么去啊?”

“我还能干什么去?我这不是来搭救你的吗?韩总兵找来他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正好他的朋友中有知道天理教的位置才没让我们大海捞针似的到处寻找你,直奔这个方向来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你了。走吧,骑上马回家再详细说。”

王清任回过头来对游方和尚说:“大师,可否与我们一路同行?”

游方和尚点点头说:“阿弥陀佛,贫僧正有此意。”

“那好啊,你请上马一起走吧。”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贫僧乃出家之人,不欺任何生灵,贫僧步行即可。”

四额驸急的有些不耐烦了,便催促王清任道:“勋臣,快走吧,跟个和尚磨叽啥,他不愿意骑马就让他走着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