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停了。整个安郡仿佛坠入了冰窖里,即使内室烧着地龙,也仍能感受到那股驱散不去的寒意。

郑珣早早的醒来了,楚歌还在熟睡,他轻手轻脚的起身,拉了拉床头的红绳,立时有丫鬟悄无声息的端着铜盆、棉巾进来了。

郑珣用热水净面后,云烟手脚麻利的给他梳好了头发,并将玉冠给他戴上,用一支紫玉簪固定。

一切进行得无声无息,郑珣换好衣裳,正要系上腰带,听得云烟道:“公主,您醒了?”

郑珣转身看向楚歌,“吵醒你了?”

楚歌掀开锦被,云烟赶紧拿来披风给她披上,又给她穿上软底鞋。她每次醒来郑珣都不在了,所以她昨天跟云烟交待,到时候郑珣起床的时候叫她一声。

没想到郑珣会起那么早,现在大概是七点吧,州牧府怎么那么早就上班了,楚歌都是睡到八、九点才醒的,今天忽然早起,还真不习惯。

她走到郑珣面前,笑得睡眼朦胧,“没,我自己醒来的。”说着就拿过郑珣的玉带,要给他系上。她昨天特意让云烟教过怎么系玉带,练习了几遍,还好她还记得。

系好玉带后,楚歌又给郑珣挂上金鱼袋,她在做这些的时候,云烟已经领着丫鬟退到外室了。

房间里就只有他们两人,楚歌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问题,然后对郑珣说:“好了,出门别冻着了,我等你回来。”

郑珣亲了一下她的眉心,“好。”转身出去了。

楚歌又接着回到**睡回笼觉,半梦半醒间,她梦到郑珣忽然变成了她失散多年的堂兄,皇帝和皇后都要求他们离婚,并把孩子判给了郑珣,然后要重新给她选驸马。

梦到这里,楚歌猛然惊醒,茫然了好久才发现那只是一个梦,但还是有些心塞。楚歌睡意全无,她是狗血剧看多了,还是入戏太深了,只是梦见要和郑珣分开也会心塞。

拉了拉床头的红绳,四烟鱼贯而入。在看到秀烟后,楚歌想起昨晚还没跟郑珣商量秀烟的事呢,只怪她昨天兴致勃勃的和绣娘做了一天的布娃娃,晚上的精神劲儿自然有些不济。

隐约觉得昨晚她快睡着的时候,郑珣跟她说了一句什么来着,好像想不起来了,还是晚上再问问吧,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洗漱完毕,楚歌开始用早膳,厨房那边送来的早膳,几乎每天花样都不同。

譬如今天这碗用碧碗盛着的火腿鲜笋汤,味道非常鲜美,又不油腻,最适合她这种还在养病的人喝。还有一盅牛奶茯苓霜,是用牛奶将茯苓霜冲化、调匀,每天早上她都得吃上一盅,据云烟解释,这是孙大夫特意嘱咐做给她食用的,其滋补效力非常好。今天的早膳还有一道藕粉桂花糖糕,色如红玉可爱,加些白糖霜掺食,口感非常好。

楚歌吃得心满意足,白术园那边,张朝恩早已经听完了内外院账房、庄子佃户管事的汇报,并仔细的看完了这个月的账册。

他喝了一口热茶,对那些人道:“今年不同于往年,公主驸马会在年前回京,那些年货就不用花费太多去置办,届时我也会随公主回京,府里上下的事你们还得替我打点好,离家近的也可回家跟家人团聚几天,但不要太放松了,小心出什么乱子。”

消息是今天早上送到的,也不知皇上叫公主回去,又有什么新的打算。

那些账房管事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公主府人口少,可逢年过节该有的一样也不能少,眼看就到年底了,那是他们最忙的时候,有时候能忙得脚不沾地。各种账本都得核算,收入和进项一条一条的核对,还得把来年的预算报给大总管,太多了不行,太少了也不行,里里外外都需要银子,大总管又是个门精儿,看不得半点弄虚作假。他们哪天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而今年公主和驸马却要回京过年,这对他们来说已是天大的好事了。

至少他们有一段日子可以打个盹儿了,想到这里,账房和管事们忙不迭的应下了。

张朝恩和他们说完了,让他们回去各忙各的,他转头问身边的小厮:“公主可起了?”

小厮道:“公主刚用完早膳。”

张朝恩又喝了一口热茶,这才让小厮带上账本跟着他去白芷园。

张朝恩求见的时候,羽烟正跟楚歌说着她查到的东西。

“府里的小舟,原本是李工匠的一名学徒,叫王真的负责看管的,您出事的那天,王真就不在府里了。后来我也让护院去找过,公主您猜怎么了?”

楚歌正听得入神,顺口就问:“怎么了?”

“那王真……”

“公主,大总管求见。”

羽烟的话被打断,楚歌有些扫兴,“进来吧。”

张朝恩给楚歌行了礼,又问楚歌昨晚休息得可好,这才说起正题:“公主,这是这个月府里和田庄的账本,您看看。”

看账本?楚歌斯巴达了,她原本对数字就不敏感,遇到六位以上的数字她还得个十百千的数一下,才知道是多少,现在要她来看古代的账本,这个挑战会不会太难了?

幸好博姬公主每次只需要象征性的翻翻账本,也幸好她只需要每月看一次账本,否则楚歌哪里能应付这种场面。有一个全能型的总管就是好,楚歌假装很认真的把每一本账册都翻了一遍,这才交还给张朝恩。

“张总管还有事?”

“早上收到陛下的旨意,陛下让公主今年和驸马一块儿回京过年,回京大概要花大半个月的时间,所以我们不如在十二月初就启程,公主意下如何?”

没想到郑珣说的是真的,他是有预知能力吗?虽然十分不情愿回京,但想到京城里还有两个萌娃需要她去撒播母爱,楚歌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回京的事宜就交给张总管了。”楚歌已经习惯在张朝恩面前打太极,可谓信手拈来了。

张朝恩自然不会推迟,他是忙惯了的人,要是哪一天忽然闲下来,他才会发愁呢。

跟楚歌说完事情后,张朝恩又马不停蹄的离开了,他现在得开始准备公主回京的事宜了。

楚歌接着问羽烟,“那王真怎么了?”

羽烟道:“没了,人是在乱葬岗找到的。”

这是恶有恶报的下场吗?

“确定是王真所为了吗?”楚歌问,听羽烟这么一说,她其实也觉得这个王真可疑,只是如果真是他害了博姬公主,人死了,她还找谁报仇?

“只有他能对小舟动手脚,十有□□就是他了,只是他的来历没有可疑之处,也不知道他背后是否有人指使。公主,还要查下去吗?”

楚歌是个乐观派,既然凶手死了,那就不查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先到这儿吧,不用往下查了。”

月烟早等不及了,她昨晚可一直盼着公主给她们做布偶,好不容易等公主问完了羽烟,迫不及待的开口道:“公主,我们可以做布偶了吗?”

一听到布偶,楚歌的兴致又被提了起来,她拿出四张图纸,上面分别画了几只表情各异的熊猫头,有眼睛弯弯,笑得很甜的,也有傻乎乎的,眯着一只眼睛的,无论哪一只都非常讨喜。

昨天月烟回去后跟羽烟秀烟描述了那只布娃娃,羽烟秀烟也挺好奇的,看了楚歌画的图样后,很快选了自己喜欢的。

四人选好后,昨天那两位绣娘也来了,兔皮是今天一早就买好了的,材料准备妥当,楚歌让云烟月烟教羽烟秀烟,两位绣娘则负责做郑览和郑揽月的布偶,要求比子归的那只还要大些。

羽烟秀烟一教即会,四烟使针线的娴熟程度丝毫不亚于两位绣娘。

楚歌瞬间被秒成了渣渣。

心好累。

***

郑珣今天在州牧府和僚佐讨论了一下源州十个郡的过冬物资发放的问题,每年都会有百姓被冻死,他们只能尽量让那些穷苦的百姓少一些挨饿受冻。

最麻烦的问题还是下雪以后,源州已经两年没发生雪灾了,要是发生雪灾,就会出现房屋被压塌的情况,那时候灾民一多,容易出乱子。

说到这个问题时,大多数在安郡任职时间较长的官员纷纷表示,源州一般是三年一次大雪,今年会发生雪灾的几率不大。

郑珣要比他们清楚,嘉元十年末,源州会发生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灾,积雪的厚度能到人的腰。

即使后来朝廷运粮赈灾,也因为大雪封路,导致各地不能及时得到补给,而死伤无数。

郑珣阻止了他们的讨论,让于司户务必督促各郡郡守,将各处粮仓都填满,由于州牧府和安郡的郡守府合并在一处办公,李郡守虽不知道郑珣为什么那么笃定的要填充粮仓,但谁让他是跟在郑珣身边的呢,于是他就义不容辞的成为第一个填粮仓的郡守。

讨论完粮食问题,郑珣又和他们讨论了一下突厥和回纥的问题。

突厥回纥希望能在源州多增设两个胡市,原有的三个胡市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还希望陈朝可以在源州租借一些土地给他们,并教他们如何耕种。

增设胡市比较容易解决,但土地问题却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郑珣只得先放下这两个问题,后来皇帝只同意了前者,后者是他坐上皇位才逐步实施的。

问题讨论完后,大家各司其责去了,郑珣看了一个下午的宗卷,然后卡着时间下班离开了州牧府。

楚歌她们也顺利完成了手中的布偶,看着四只迷你的和三只中型的熊猫头堆放在一块儿,楚歌好想拿起手机拍下这萌萌的一幕,然后发微博……

没有电脑没有网络的生活好无趣。

四烟领走了各自的布偶后,厨房那边也差人来了,问什么时候上菜。恰好郑珣回来了,楚歌便让他们立刻上菜。

待得菜上齐了,丫鬟们都退下了,楚歌高兴的拉着郑珣的手说道:“今天厨房做了一道牛乳蒸羊羔,可香了,你快来尝尝。”

楚歌揭开盛着牛乳羊肉糕的砂锅盖子,鲜美的肉味扑鼻而来,只见那些羊肉块软烂成形,红润油亮,令人食指大动。

牛乳羊肉糕旁边是一碗通心莲红枣汤,一盘鸡髓笋,并八道可口的小菜,足见厨房那边的用心。

楚歌依然是先让郑珣用生姜煮过的热水泡了一会儿手脚,才和他坐下来吃饭,席间两人都没有说话,郑珣时不时给楚歌添菜,眉宇间神色温柔,一顿饭吃得楚歌心生荡漾,十足十的满意。

吃过晚膳,两人到内室说话去了,楚歌让郑珣闭上眼睛走到床前,郑珣依言而做,等他睁开眼睛,看到**摆着三只毛茸茸的布偶时,眼底闪过一丝赞赏之色。

“这就是你要带给览儿月儿的礼物?”郑珣拿起一只,手感很不错,跟一般的小布偶相比,堪称让人眼前一亮。

“我让针线房的绣娘做的,你觉得怎么样?”楚歌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郑珣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低头就吃了她一嘴豆腐,然后才满意的放过她:“览儿月儿一定会喜欢的。”

楚歌对他的特殊癖好无可奈何,听到他的肯定后,放心不少。

旋即她连忙跟郑珣说了秀烟的事,并问他怎么办。

郑珣道:“明儿开始,每天中午你都让秀烟给我去送一份午饭,过得十来日,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还有一事,本来昨晚要告诉你的,你却先睡了。”

楚歌问道:“什么事?”

“月底是刘录事的三姑娘满周岁,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抓周,你把月烟带上。”

楚歌有些紧张:“要准备礼物吗?”

“你能去观礼,已是他们刘府莫大的荣幸,带了礼物反而不好。”

楚歌是公主身份,轻易不与人往来,即使是有人下贴想请她,也不一定能请到,所以楚歌肯去刘府,光是她的身份就足以当做一份大礼了。

楚歌不懂这些,因此毫无意义的选择听郑珣的。

翌日,楚歌按照郑珣说的,临近午膳时分,便让厨房那边给郑珣准备了一份吃食,差秀烟送去。

“公主,我和秀烟一块儿去吧。”羽烟道。

“秀烟一人去便可。”楚歌也不多解释。

云烟月烟也不知道楚歌为何突然差秀烟去给驸马送吃食,但既然公主发话了,她们也只有照办的份。

秀烟带着疑惑去给驸马送吃食了,她是头次来州牧府,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但公主交待,一定要亲自送到驸马手中。

核对了身份说明了来意,秀烟来到了府堂。

苏木原本是照磨所掌勘磨卷宗等事的照磨,平日是在府堂右侧的照磨所办公的,不知为何,今日州牧大人叫他把近五年安郡的宗卷重新整理一番,就在府堂办公。

五年的宗卷可不是小数目,起码得整理十来天,他虽叫苏木,可不是真木头,心下不免将州牧大人埋怨了一番,然那份不满,在看到那位娇艳的少女后,立刻忘到了九霄云外。

苏木本来长得也有些俊,人又年轻,秀烟跟他打听驸马在哪里的时候,面色娇羞,想看又不敢看的,这番模样别有几分可人标致,直看得苏木心里酥酥麻麻的。

直到秀烟走后,苏木仍忘不了秀烟那婀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