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那天,楚歌和郑珣用过了早膳,郑珣就到书房了。

张朝恩踩着点来白芷园,给楚歌念了一长串回京的礼单。楚歌听完后,用和郑珣商量好的话,像模像样的在张朝恩准备的礼单上添了几件礼物,这件事就算是定下了。

距离回京启程只剩下二十多天了,楚歌也不能再偷懒了,该准备的东西她都得心里有数。虽说只是回京过年,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可楚歌觉得还是得认真对待,于是原本简单的过年,被楚歌弄得跟搬家似的。

三烟估摸着那些行李至少得有二十几车,楚歌甚至把厨房的一位掌勺师傅列在了跟随人员的名单中,理由是要是她路上想吃火锅,还能让师傅做。

三烟清楚的看到张大总管的脸明显的抽搐了一下,楚歌好像没发现张大总管的异样,跟他讨论完随行人员的名单、随车的行李物品和此次的行程沿途留宿的驿站等,一一确认了之后,楚歌问了一句回京之后住哪里。

张朝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得回京之后听皇帝的安排。楚歌就不再追问,然后关心的询问张朝恩的伤势怎么样了,于氏伺候得如何。

张朝恩先是感谢了楚歌的关心,才说他的伤好多了,于氏伺候得尽心尽力。

楚歌一听,欣慰了不少,她还担心张朝恩到时候无法跟她回京呢,这几日有于氏服侍,张朝恩看起来精神了不少,那就好。

张朝恩告退后,门边的丫鬟帮他挑开了帘栊,楚歌眼尖的瞥见门槛处露出一角藕色的裙裾,随即了然,这个于氏确实是个尽心尽力的。

张朝恩出来看见于氏立在一边,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于氏还是很怕张朝恩的,他身上总有一股威严的气势,即使不说话也是沉着脸的。刚才张朝恩要去跟公主商讨事情,带上一名小厮就走了,外边下着大雪,那小厮也是个粗心的,没有带伞。于氏就来给张朝恩送伞,白芷园的护院听说她是大总管身边的人,也没阻拦就放她进来了。谁知那小厮拉肚子,托她等大总管一块回去,然后小厮就跑了。

于氏第二次来公主的院子,还是很紧张,她只敢站在门边等。有丫鬟让她到耳房,耳房里有炭火,到时候大总管出来了,她们就可以告诉她。于氏谢过了丫鬟的好意,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她心里还是清楚的,身为一介下人,就该做好下人的本分。

张朝恩以前也是伺候主子的,奴颜婢膝惯了,所以很多小事都不会在意。像于氏给他送伞的行为,他就觉得有些蠢。

于氏向来不善言辞,面对张朝恩的时候更是容易紧张得说不出话,比面对公主的时候还紧张。

张朝恩见她又犯蠢了,连主子的话也答不出来,心里骂了她一句木头,要不是看在她老老实实的服侍他的份儿上,他估计能被于氏气死。

“还发什么呆,伞一直拽着做什么。”张朝恩不免在心里嘀咕,公主送于氏来他身边,不是故意给他添堵的吧。

于氏手忙脚乱的撑开了伞,张朝恩踏着大步走进了纷纷扬扬的雪中。

出门给楚歌添茶的云烟,正好瞧见于氏吃力的跟在大总身后给他撑伞,张朝恩渐渐放慢了步子,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垂花拱门处。

楚歌喝了一口热茶,刚琢磨着到时候让厨房师傅带上鸳鸯锅和锅底料,外头有丫鬟来报,说收到了一份拜帖。

云烟将拜帖呈给楚歌,楚歌有些好奇是谁会来找她串门,她来这里一个多月了,还没人来找过她呢。

打开帖子,前面几句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楚歌直接忽略,看到落款上写的是宣威将军时,她有点儿失望。然后再把帖子的内容看了一遍,原来宣威将军不是来找她串门的,找的是郑珣。

楚歌把帖子给云烟,让云烟把帖子给驸马。

月烟听说是宣威将军,不禁咕哝了一句:“原来是宣威将军。”

这句话恰好被楚歌听见,她饶有兴趣的问:“你见过宣威将军?”

“公主您忘了,上次我们去刘府,宣威将军也去了,驸马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男子和一个英挺的公子,我当时可瞧见他们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高大的男子应该就是宣威将军了。”

“宣威将军为什么不是那个英挺的公子呢?你倒是惯会用词。”

月烟的小脸涨得通红:“哎呀公主,您又来打趣我了,谁不知道宣威将军骁勇善战,生得人高马大呀,明眼人自然一看便能分辨出谁是将军了。”

楚歌道:“既然你那么会分辨,那你去替我打听打听,这个宣威将军找驸马爷做什么。”

月烟自知上了楚歌的当,只好替楚歌去跑腿。

等楚歌吃了一些小点心,喝了一杯花茶后,月烟和云烟一块儿回来了。她们踟蹰了一会儿才告诉楚歌,宣威将军此次来找驸马,是为了吃火锅。

楚歌有些无力吐槽,她一点儿也不清楚她的火锅在源州官员们中间有多受欢迎。

于是楚歌连忙让云烟月烟去厨房吩咐下去,先做一个鸳鸯锅,想了想,又添了一个涮羊肉火锅,因为郑珣爱吃涮羊肉。又让云烟告诉厨房师傅,羊肉准备两斤,牛肉两斤,各色烫菜尽量齐全些,调味汁把芝麻味的、蒜泥味的、香辣的、酸辣的都摆上去,她把所有能想到的都吩咐下去了。

因为这是第一个登门拜访的客人,还是来找郑珣的,她总得尽一下地主之宜,免得那个宣威将军觉得郑珣招呼不周。何况人家是特意来尝火锅的,自然要把最好的火锅拿出来,公主府别的没有,火锅嘛,那是整个大陈独一份的。

厨房那边得到了公主的吩咐,自然是尽心尽力的准备,很不巧的是,宣威将军又是掌勺师傅最崇拜的汉子,听说宣威将军要尝公主府的火锅,掌勺师傅别提多兴奋了。做鸳鸯锅的时候,辣的那一半油光红亮的,即使是站在厨房门口都能闻到那一股香辣味。

宣威将军来拜访的事情,张朝恩自然也是听说了,他倒是没想到宣威将军跟驸马好上了,只得吩咐小厮去盯着,看看宣威将军和驸马说了些什么话。

当龚壮看着丫鬟把一份又一份未煮过的菜端上来的时候,心中对传说中的火锅越发好奇了,最后小火炉和小汤锅被放置到桌子上时,龚壮摸着下巴道:“这火锅倒是有点儿意思,只是这样把菜放到锅里烫熟,真的会好吃吗?不过汤倒是挺香的。”

郑珣道:“龚兄既能不辞辛劳的来找我吃火锅,想必已经听说过它的独到之处了,不亲自试一试,又怎知它好不好吃呢?”

龚壮哈哈大笑,“如此,我就不跟驸马爷客气了,来!没酒怎么成呢,快去给本将军和驸马爷上两坛好酒!”

郑珣对丫鬟点了点头,丫鬟就去拿酒了。

因为楚歌早料到郑珣免不了要和宣威将军喝酒,所以派了月烟去伺候,月烟对于烫菜的火候已经拿捏得很好了,能把各种菜烫得恰到好处。换做别的丫鬟伺候,楚歌倒不放心,羊肉牛肉烫老了就不好吃了。

月烟先把涮羊肉火锅架在了小火炉上,等高汤煮开了,就先把羊肉放了进去,烫熟了就捞出来盛到小碟子里,再端到郑珣和龚壮面前。

“驸马、将军请用。”

郑珣对龚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龚壮也不客气夹起羊肉就吃了起来。

月烟万万没想到,宣威将军居然能把两斤羊肉两斤牛肉全吃光了,而且还觉得没吃够,让厨房再各上一斤牛肉羊肉来。

再看驸马,倒是喝酒比吃肉还多些,一直是谈笑风生的儒雅模样,不像宣威将军大快朵颐,一点儿也不客气。

最后小火炉添了两次碳,添了一次高汤,宣威将军才彻底饱了。

一个多时辰后,听墙角的小厮来告诉张朝恩,驸马爷和宣威将军确实只是单纯的吃火锅。

把肉和菜都往汤锅里烫,真那么好吃?张朝恩什么美食没见过,起初他听说公主从古籍里找到了一种新的吃法时,心里还有些不屑,整个国朝最拔尖儿的厨子都在皇宫里,再时兴的吃法,公主府里的厨子,能比得过皇宫里的御厨?

可现在他也有点儿怀疑了,虽然他觉得把生肉生菜烫着吃有失体统,但也不妨尝一尝。

张朝恩便对小厮道:“让厨房也给我整一份汤锅上来。”

小厮纠正道:“大总管,是火锅。”

张朝恩瞪了小厮一眼,吓得小厮忙不迭的出去了。

龚壮切身体会了公主府的火锅的美味,简直恨不得住下来,天天和郑珣吃火锅。

他对郑珣道:“驸马爷,跟您商量一件事儿。”喝过酒的龚壮是口无遮拦的。

郑珣也不与他计较,等着他的下文,龚壮果然不等郑珣开口,就道:“您替我跟公主说说,让她割爱把府里的厨子和这位美貌的小丫鬟都给我呗,这样我就可以有人伺候吃火锅了,哈哈。”

月烟被龚壮的话吓得花容失色,郑珣笑道:“我府上的丫鬟恐怕还入不了龚兄的眼,至于厨子,龚兄若能亲自说服公主割爱,我自然是一万个愿意的。”

龚壮当然是说笑的,他又跟郑珣胡扯了几句,这才肯走。郑珣送他出府,趁周围没人注意的时候对龚壮道:“龚兄若是真想娶朝月公主,不妨趁此次回京述职跟皇上提出来。朝月公主马上及笄了,只怕宫里已经开始着手替朝月公主物色驸马人选了,龚兄只怕不甘心守着一个军营碌碌无为吧。”

龚壮不动声色的把郑珣的话都听了进去,然后拍了拍郑珣的肩膀道:“郑兄放心,下次我把苏弟也带来,我们再好好喝上一杯!告辞。”

郑珣目送龚壮离开后,转身回了白芷园。

楚歌已经知道他又陪龚壮喝了许多酒,有些埋怨有些心疼,明明酒量不好,还要逞强。

月烟把龚壮对郑珣说的那番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楚歌,楚歌一边喂郑珣喝醒酒汤,一边对月烟道:“那个宣威将军如果下次还来找驸马喝酒,你就让厨房师傅专门做一锅酸辣火锅,最好是能辣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月烟捂着嘴笑,看来宣威将军惹恼了公主呢,谁让他把驸马灌醉的,该。

坐在牛车里的龚壮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掏出怀里的一卷小画轴,里面的美人正是张朝恩带回来的,给楚歌那幅画上的朝月公主宋歆歆。

龚壮心想,驸马果然没骗我,朝月公主果然是一位美人。龚壮是土生土长的安郡人,十二岁那年被征入了军营,从一个小伙夫做起,慢慢混到了校尉,龚壮十六岁那年,边境的回纥部忽然进犯源州,回纥的极端分子秘密派人在安郡的马场里下毒,导致大半战马中毒而死。然后联和一部分前朝余孽大举进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将安郡的府库劫持而空,把源州的驻军打得措手不及。

甚至部分精锐还冲到了赤州,把赤州的一个小县城攻占了下来,作为据点。

龚壮就是在这个时候立下的军功,他记得那时候他手里的刀沾满了敌军的鲜血,在赤州小县城里的敌军全被他下令屠杀,敌军的尸体全被运回源州的云门关,挂在城墙上曝晒了三天三夜,吓得回纥部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在背后说龚壮的是嗜血校尉。

叛乱平息后,越国公向皇帝请旨封赏这次有功的士兵。皇帝为了奖励龚壮,封他做了宣威将军,镇守国朝西北部的边境,于是这一做就是十一年。十一年来他不知为皇帝训练了多少精锐,震慑住了回纥部好几次的蠢蠢欲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安稳的日子过得久了也是会厌倦的。

更何况,当年和他一块立功的兄弟们,都被调去了不同的地方过滋润的日子了,只有他,似乎被皇帝遗忘了,即使是回京述职,皇帝也没有给他升迁的意思。虽然越国公对他很看重,很关照,在朝中他是威风凛凛的宣威大将军,可一回到源州,他就是一个光杆司令,他体内的那股唯恐天下不乱的野心,都快给这个该死的宣威将军磨没了。

要不是郑珣给他提了个醒儿,他还真想不到可以借和皇家联姻来增加皇帝的信任。皇帝这么多年不升他的官儿,不就是担心他佣兵自重吗?源州虽然贫瘠,却是国朝在西北的一扇门,若是这道门没守好,那些有心的异族一旦冲破源州的边关防线,就可**,来一个措手不及。

前燕朝就是因为不够重视源州这块地方,引起了异族的窥视,最后各方势力纷纷起义,才导致了燕朝的亡国。当今皇上吸取了前朝的教训,对边防特别重视,更何况西北这边是燕朝余孽的活动据点,龚壮这个宣威将军对国朝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假如这次回京,能够成功把朝月公主娶到手,皇帝必然会给他加赏,能和慕容家结亲,到时候谁还敢再笑话他宣威将军的位置一坐就是十年。

不过他心里还是没有什么把握的,皇帝的心思向来难猜,朝月公主又是皇帝手中的宝贝,怎么会把她下降给自己这个不识字的粗汉子呢。

奇怪的是郑珣信誓旦旦保证此番是向皇帝求亲的最佳时机,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就没翻身之日了。而其中不可或缺的助力就是慕容苏,要是慕容苏认可了他,再帮他向越国公美言几句,到时候他跟皇帝开口,就容易得多。

打定主意后,龚壮收好了小画卷,要是真能把朝月公主娶到手,郑珣可就帮了他一个大忙了。

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黑了。龚壮哼着小曲儿,踏进了厢房,突然被里面的一个黑影吓了一跳。

“我说苏弟,你怎么闷声不响的跑来我的屋子呀,难不成你觉得深夜寂寞需要哥哥我陪一陪你么?嘿嘿,其实哥哥我虽然觉得难为情,但如果苏弟有需要,哥哥我还是可以献身一回的~”龚壮故意捏着声音,做出一副羞涩不已的模样,点燃了屋子里的蜡烛。

慕容苏被龚壮的一番话调戏得满脸通红,偏偏他木头惯了,被龚壮调戏了几年还是会脸红。

“谁需要你来陪,你这个下流胚!”慕容苏蹬蹬蹬的来回走了一圈,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指责龚壮,只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龚壮吃了火锅,喝了小酒,心情格外好,同时他还觉得慕容苏骂人有进步了,居然会用“下流胚”了,不过听着有点小媳妇就是了。

“那还是说正事好了,不知苏弟深夜来访,有何事?”

慕容苏吞吞吐吐道:“你今天去公主府了?”

龚壮一挑眉:“怎么?我可是叫过慕容三少爷了的,可惜慕容三少爷公务繁忙,愚兄只好一人前往。哎呀呀,公主府的火锅,真乃一绝呀,慕容少爷若是尝了,肯定也要赞不绝口的,还有公主府的酒也十分香……”

“谁要听你说这些。”

“那你来这里不就是关心我今天去哪里了吗?好了好了,下次我喝酒带上你就是了,有没有吃的,我肚子饿了。”龚壮佯装要出去找吃食。

慕容苏果然憋不住,拉住了他:“龚兄,你今天去公主府到底有没有看到上次的那位姑娘?”

“哪位姑娘?上次是哪一次?我见过的姑娘多了去了。”

“就是刘府那次,博姬公主身边的丫鬟,个子高挑的那个。”

“哦,没看到,我只看到了另一个小美人儿,她还伺候我吃火锅呢。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京城多少美人儿呀,我说你怎么就看上一个小丫鬟了呢,你们才见过一次呢吧?”

慕容苏道:“谁说我看上人家了,我只是随便问一问,我没事了,告辞。”

龚壮哼了一声:“恕不远送。”

慕容苏被气得快吐血了,跟一个无赖比,他真的做不到啊。

龚壮故意又大声的说了一句:“哎呀,公主府的火锅真好吃呀,下次我得多带几个人一块儿去,想跟本将军去的,快点儿报上名来呀。”

慕容苏提到了门槛,差点摔了一跤,惹得龚壮捂着肚子笑不停。

结果,说好不去的慕容苏,厚着脸皮跟着龚壮一块儿去了。他在路上远远的认出了云烟在雪中的身影,不巧的是伺候他们吃火锅的还是月烟。

慕容苏吃火锅吃得心不在焉,连郑珣都看出来了,最后还是龚壮助了慕容苏一把,他直接问郑珣为什么不让另一个丫鬟来,慕容三少爷想见那丫鬟都想出相思病了。

月烟捞羊肉的手一抖,汤汁溅到了慕容苏的手上,烫得他打翻了一只碗。她急忙告罪,龚壮替她说了两句好话,郑珣这才让她先下去了。

慕容苏忙跟郑珣解释,郑珣心中不免纳闷,明明前世月烟才是慕容苏的发妻,两人恩爱无比,为何今生慕容苏竟会看上云烟,反而对月烟无视呢?

事情何以会出现了偏差。

再说月烟听说慕容苏似乎看上了云烟后,急急忙忙的就往白芷园跑去,看到云烟月烟都在,她忽然忍住了想告诉公主的冲动。

楚歌见月烟忽然急冲冲的回来了,不免问了两句缘由,月烟用一个很蹩脚的理由解释过去了。楚歌见月烟神色不对,就打发她和羽烟去厨房看看今晚有什么菜。

羽烟明白楚歌的意思,半路上问月烟:“发生什么事了?你看看你的头发都乱了。”

月烟把龚壮的话说给了羽烟听,羽烟想了想,讶然道:“莫非你对慕容公子上心了?”

月烟懦懦道:“慕容公子你又不是不清楚,京中闺阁的姑娘谁不上心。”

羽烟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