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十年十一月初五,距离顾玲珑离开公主府还有两天的时间。

楚歌觉得,自从下雪以及秀烟事件后,她的日子就没真正清闲过。而郑珣比她还要忙,大概是接近年末了,郑珣不仅要和僚佐们查账,还要时不时下乡巡视,查看下面的地方官员有没有私吞赈灾物资。

今年果然发生了十年一遇的雪灾,就连在安郡待了很多年的李郡守都有些难以置信,于是心里对郑珣英明的决策越发的佩服起来,要不是郑珣提前让他们储备粮食和御冬的衣物,还不知有多少人要被饿死冻死呢。

郑珣今天派人来告诉楚歌,他得留在州牧府加班,晚上不回去了。郑珣要加班,其他官员也得陪着。现在是特殊时期,前几日大雪已经把源州许多和外界相连的道路封住了,现在源州可谓是被大雪围困住了,消息一时半会儿都难以传出去。

郑珣甚至不得不借宣威将军军营里的士兵来用,用来做什么?用来清理那些被大雪封得严重的路段,否则赈灾物资无法顺利送到灾民手中,这场大雪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呢。

而朝廷认为从户部调物资过来源州这边,实在太远了,因此间接的从与源州相邻的关州和赤州调物资。这批物资数量大,怎么安排怎么发放都得由郑珣和其他官员商议决定,因此也是一项大工程。

除此之外,那些被冻死的家禽如何处置,也是一个问题,有一个村子百来户人家,因受灾严重,村里的家禽几乎被冻死了大半。要是随意填埋,到时候开春那些尸体腐化,滋生疫病,就麻烦了。

总之,林林总总的琐事,说大不大,说小又不能轻视,州牧府的官员不得不团结一致把难关先度过去。相比宣威将军整天盯着云门关,生怕回纥部趁机生事来说,他们至少还有瓦片挡风雪,于是心里那点抱怨也就被压了下去。

楚歌听到郑珣今晚不回来的消息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不满的,她打听了州牧府的办公环境后,派人给郑珣送一床厚重的羊毛毯和一个手炉。还嘱咐在州牧府做菜的师傅,晚上记得给郑珣做一顿宵夜,即使再忙,肚子不填饱,那也是不行的。

想着后天宣威将军就要来接走顾玲珑,楚歌想了想,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顾玲珑的这件事,也算得上是她经手过的一件大事,毕竟顾玲珑是她身边的人,该怎么处置,张朝恩也不会插手。

其实张朝恩是乐得少一事,不过是一介丫鬟发配出府,公主身边的亲信能少一人,对他对皇帝来说,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更别说顾玲珑只是做妾,怎么着都翻不起风浪,就由着公主去折腾吧。

说到底,公主府真正掌权的,还不是他张朝恩,那是皇帝的意思,公主可从来没有意见。所以张朝恩对这段时间楚歌的小打小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当是看在公主给他挑了一个麻利的人来服侍他的份上,由着她去吧。

原本定于十二月初一启程回京的,但因为大雪封路,故而得视情况而定,楚歌也没什么意见,反正早回晚回都是回。

秦嬷嬷一大早就被刘夫人找回去了,据说是有急事。楚歌想着也该让顾玲珑和月烟羽烟叙叙旧,道道别什么的,便免了月烟羽烟的随身伺候,只留雪烟一人在。

楚歌手头上有关顾玲珑的事都忙完了,她现在基本上是宅在屋子里的,也没什么事情做。假如有两个小包子在,楚歌还能逗他们玩,至于子归,楚歌轻易不敢召唤他,要是他再来让楚歌点评曲子,楚歌一定会崩溃的。

忽然闲下来的楚歌只好跟雪烟聊天,才过了吃午饭的时间,她又开始坐等晚饭了,这种日子要不要那么寂寞。

问了雪烟一些关于她家有几口人,家里以什么为生,家住哪儿等问题,得知雪烟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时,楚歌小小惊讶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下。因为父亲是突厥人的缘故,雪烟的家中以牧羊为生。源州百姓的肉食多半以羊肉为主,雪烟的父亲就是卖羊人,有时候也会卖羊毛羊皮,日子过得还算凑合。

雪烟家也没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被问及为何会被父母卖进来,雪烟倒是很直接的表示,可以多挣一份钱为什么不挣呢,他们突厥的女子很多都是二十多岁才嫁人的,不像汉人成婚那么早。

雪烟健谈,和楚歌说了很多突厥部的趣事,以及一些不同于汉族的习俗,难得有人给楚歌解闷,楚歌对雪烟的好感值上升了不少。

正当两人畅谈得很欢快时,月烟进来跟楚歌说明,她想出府一趟,给顾玲珑置备一份添妆,连同羽烟的那一份儿也一块算在里面。

添妆就是指向新娘赠送财物礼品,楚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是她们姐妹之间的一点心意,便取了出府的牌子给月烟。

月烟和羽烟的商量是去首饰铺给顾玲珑挑一支发簪,顾玲珑喜素,用不着买太艳丽的。

出了公主府,月烟直奔安郡的一家较为出名的首饰铺,那家铺子坐落在东水门南大街拐角处,最是显眼,月烟远远就瞧见了。刚要进铺子,月烟瞥见隔壁当铺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愣住,那个不是秀烟吗?

秀烟更是没想到自己会在大街上碰到月烟,她心里十分尴尬,现在她这副模样被月烟撞见,指不定被月烟暗地里怎么嘲笑她呢。秀烟离开公主府后,拿着卖身契就去找苏木了,谁知苏木竟然是只白眼狼,他完全跟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娶她的苏木判若两人。

理由是他们的事情败露了,公主又赶她出来,她现在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娶她只是徒增包袱,他才不会做这等亏本的买卖。

秀烟得知事情的真相,当即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她恨自己瞎了眼,更恨苏木生生毁了她,当下就要撕破苏木那张恶心的嘴脸。结果苏木威胁她,若敢对他乱来,他就有办法把她关进大牢。

秀烟什么也没有,根本斗不过苏木,单凭一张嘴是没什么用的。源州离京城那么远,她一个弱女子只怕半路就会被那些匪贼绑了。即使回得去,她的清白不在,也只能落得被家人扫地出门的下场。她心如死灰,觉得根本无处可去。

要不是她流连街头的时候,再次遇到熊大武,她过不得几日就会露宿街头。熊大武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当她遭受了什么厄运,没地方落脚。就好心的帮她在大牢附近找了一处废置已久的屋子,打扫过后能勉强住人,她就暂时在那儿住下来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秀烟过惯了公主府大丫鬟的日子,一下子落到这步田地,真是被仇恨蒙住了眼。她看谁都觉得是仇人,即便是天天来给她送一些吃食的熊大武,她也无法对熊大武生出感激的心来。

简而言之,秀烟被这件事打击了之后,魔障了。

月烟见秀烟面色惨白惨白的,大冷天的还穿得稀薄,不禁为她感到心疼,想当初她们四个丫鬟中,秀烟生得最是水灵,而以前的丰姿全没了踪影,消瘦憔悴双眼无神。究竟是谁把秀烟糟蹋成这样的啊。

“秀烟姐姐。”月烟还是按照以前的称谓来叫秀烟。

秀烟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的,她不想给公主府的人瞧见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她宁可死也不丢这个人!

月烟急忙拉住她,秀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月烟发生口角,只得任由月烟把她拉到了一个人少的面摊。

月烟叫了两碗面,秀烟不明白月烟想做什么,于是一言不发的等着月烟开口。等面上来后,月烟将筷子递到秀烟面前。“秀烟姐姐,你陪我吃一碗面吧。”秀烟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如果她对秀烟说“秀烟姐姐我请你吃一碗面吧”,秀烟肯定会起身走人。

秀烟果然接过了筷子,默不作声的吃面,她今天是想来当铺当一些首饰的,却那么巧的遇到了月烟。秀烟吃得很快,一碗面很快见底,月烟见她就想走,赶紧放下筷子拦住她。“秀烟姐姐。”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月烟也不知该说什么,她无法做些什么,秀烟不会接受她的施舍的。“没事。”

秀烟忽然问:“你今日出来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出来买些东西。”

秀烟疑惑的打量了一会儿月烟,她一眼就能看出月烟瞒着什么事,她的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说:“是不是给公主置办的,所以不能对我说?”

月烟摇头,解释道:“是给云烟姐姐置办的添妆,过得几日云烟姐姐就要出嫁了。”她也不是不想告诉秀烟,就怕秀烟听了会失落。

秀烟呆滞了一会儿,故作欣喜:“这是好事儿呀!你刚才不早说。”

月烟见秀烟似乎挺替云烟感到高兴的,就拉着她坐下来,简单的说了一下云烟的事情,秀烟一直保持着笑容。听完月烟说的之后,秀烟道了两声可喜可贺,月烟悄悄在秀烟口袋里塞了几块碎银子,然后与秀烟分开,去首饰铺挑发簪了。

秀烟躲在角落里,等着月烟买完首饰走远后才出来。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碎银子,暗暗咬牙,凭什么公主可以待云烟那么好,对她却那么无情,同是伺候公主那么多年的丫鬟,公主半点情面也不给她留,她不甘!

她过得不好,云烟也妄想享福!

再说月烟因遇到秀烟,耽搁了一会儿才回到公主府。她刚进白芷园,就看到雪烟在屋子外间。

雪烟道:“驸马和公主在里面呢。”

“驸马回来了?不是说今晚儿不回来的吗?”

“我也不知道,驸马是忽然回来的,公主立即吩咐厨房做了几道小菜,送过来,想必是驸马没用午饭,故而回来看一看公主。”

月烟了然,“那你先守着,我放好东西再过来。”

屋子里,楚歌正看着郑珣吃饭。雪烟猜对了一半,郑珣就是为了回来看一眼楚歌陪她说两句话,才半路从州牧府回来的,也许他明天都没时间回来,州牧府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但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想着办公,而忽视在家等他的楚歌了。

楚歌挺感动的,郑珣是事业型的男人,却还能在公务繁忙的时候跑回来看看她。一两次还行,但次数多了就不太好,楚歌又不是那种黏人的性子,孰轻孰重她还拎得清,否则让州牧府的那帮官员怎么看她。

楚歌把意思简单的给郑珣说了说,没想到郑珣说:“让他们酸去吧,我一个人顶得了他们三个人,他们不敢有意见。”

驸马您真霸气!

郑珣吃饱后陪楚歌说了一会儿话,又急冲冲的赶去州牧府了,楚歌想着没多久就得启程回京了,那也算是郑珣的年假了,到时候不怕没时间恩爱呢。

郑珣果然连着两夜没回来。

十一月初七那天早上,楚歌刚吃过早膳,就听得羽烟来报,说宣威将军来接顾玲珑了,驸马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