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了,墨黑色的颜料渲染了整个大地,惟剩天一方的繁星兀自闪耀,静寂无声的真空感是大都会未曾拥有的奢侈享受。

江家的老宅依然灯火通明,照亮大厅里的数件行李,然而除此之外,那些光亮并未带给任何人照明的作用,仿佛那些灯只是一个指引的记号,一个光明希望的代表。

惟一的主人…江笙,完全被寂静的黑暗所笼罩,独自坐在门廊前乘凉的竹椅上,一只大手轻握着一张白色的限时挂号信封。

黑暗中的脸部线条依然冷硬、依然漠无表情,然而那双黑眸最底处闪动的光烁,却是深沉的、骇人的。

良久,再良久,时针仿佛再跨了一格,他终于直起数个小时僵直不动的身躯,迈开步伐走下了楼阶。

等待,这样的等待,在他而言够久了。他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男人,从前不是,未来不是,现在也不会是。

黑色富豪在小径中飞驰了近半个小时,他的浓眉紧蹙,紧捉着方向盘的大手,不断地浮上青筋,直到看见那幢白色的建筑物依稀还有光线,那颗沉到谷底的心才又渐渐的活跃起来。

她没走!她没有再一次的不告而别!

步下车,面对昔日的“逃避灵魂的天堂”,江笙漠然的表情缓和下来,欲跨步伐的当口,却听见门内悠扬传来的口琴声。

是那首“Tieayellowribbonroundtheoldoaktree”。

江笙缓缓闭上眼,直到琴声到一个段落,倏然消失在耳蜗内,他才开启那扇大门,不偏不倚的迎上李宓的眼睛。

她就坐在那儿,梁柱下的一个小角落,要不是昏暗的灯光还算有点儿能见度,任何人都会误以为那是猫的眼睛,黑暗中难见的明亮。

“哪儿来的口琴?”江笙慢慢的向她靠近,声音里有丝沙哑却难以分辨。

“在阁楼里尘封的箱子里找到的。”李宓的语调不甚稳定,小手摩搓着口琴,是下意识不安的动作。

“什么时候学会这首歌的?”江笙坐靠在她身边,将她挤进更角落,完全没有退路的空间。

带点烟草,混合著体味和古龙水味的气息钻入她鼻间,李宓的眼眶突然微微湿润。

正如毕敛红所说的,她变了,再也回不到飞车党老大宓姐的模样,在江笙面前,无论是十二岁还是十九岁,她永远都会是那个“爱哭又爱跟路”的宓丫头,随时随地,眼泪一触即发。

江笙的体温暖和着她,李宓无法也无心回答他原来的问题,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寻求保证的凝向江笙,“告诉我…说我没有做错。”

明白她的话中含意,江笙眼神转为温柔,“你和她说了什么?”

“我叫她去死!”李宓一阵哽咽的扑在他怀中,江笙嘴角擒起笑意的将她紧紧拥住。“可是…我好怕!”李宓在他怀里拼命摇首,“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将你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我对你的世界完全不了解,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我…”

面对抉择的心悸和犹豫,她一古脑儿的将它倾泄出来,毫不保留的信任令江笙嘴角的笑意更深。

“这就是你一直留在这儿,让我枯候一整天的原因?”江笙温柔的抬起那张依然惊惶的小脸,明白她的惊惶不是因为面对若采,而是因为害怕自己粉碎他的未来。

李宓的眼睛蒙上一层薄雾,“我不知道该不该回去,虽然我装得很坚决的告诉关若采一切由你抉择,但是…我还是不肯定事业和我,你究竟会选择哪一样?”

“但是你仍然愿意在这儿等我?”江笙笑容温柔得足以溶化冰山。

“我…”李宓吃惊的看着他突然抽出一张白色信封,一把将它撕成粉碎。

“这就是我的答案。”江笙对李宓露出两排牙齿的笑,“事实上,这样的威胁已经不只一次了,我的答案从没改变过,只是她一直学不乖。”

“可是…”李宓仍然惊异,“综艺门…还有你的梦想怎么办?”

江笙的微笑极具自信,“你真以为你要寄托一生一世的男人,是个没本事的三脚猫?”

江笙的一番话令李宓微红了脸,急忙辩解,“当然不是!我只是…”

江笙按住她的嘴巴,不让她说下去,那双带着笑意却认真严肃无比的眼神,几乎令李宓窒息,“永远记得我对你说过的,如果你不愿成为我的负担,那才是我真正的负担。”李宓的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江笙凑前轻轻的吻去那泪水,“永远不要管别人怎么看你,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是个包袱,就算是,这辈子我也不打算解下你这个包袱。”

李宓闭上眼睛的颔首,一滴眼又轻轻滑下。

她明白他的意思。当他带她走进他的世界的时候,不管别人觉不觉得她适合,她已经是他终生认定的惟一牵手,甚至下辈子,生生世世,再也逃不了。

“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江笙轻拂她的长发,私密的爱语传入她的耳际。

李宓一脸红霞满布,睁着亮晶晶的眸子摇首。

“那么,现在你听见了。”江笙唇边漾着笑意,仔细端详她像红透的苹果般的美丽脸庞,突然觉得全身像火一样的燥热。

“走吧!”江笙突然牵李宓的手,“我们回家。”

“回家?”李宓诧然的问,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举动。

“回家**。”他粗鲁的说,“我渴望你,渴望得全身发痛。”

李宓的红霞已不足以用红苹果来形容,羞怯的神情更让江笙血脉贲张。

“该死的!你让我现在就快把持不住了。”

像是低声咆哮了一句,他狂野的吻住李宓的红唇,李宓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或者也不想招架。但是他在紧要关头停了下来,埋在她雪白胸脯前的脸孔抬起,冷硬的线条夹着愤怒和不耐。

“这地方不适合**。”江笙闷声的抱怨道,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恼怒自己太过理智的脑袋。

李宓任由他扣回自己衣服上的钮扣,兀自笑得花枝乱颤。

这地方的确不适合,因为难保没有从前的飞车党成员再次出入,但是令她失笑的,是江笙那副像是孩子吃不到糖果的气愤表情。

这是一个三十一岁男人该有的举止吗?

眼见李宓笑得打滚,江笙恶声恶气的揪住她,“笑什么?什么事这么好笑?”

那恶形恶状的模样逗得李宓笑得更是喘不过气,江笙忍了半天,也禁不住的笑了开来。

好不容易,笑声暂歇,江笙拿起被忽略在一旁的口琴吹了起来,依然是那首黄丝带,悠悠扬扬的像回到七年前的时光。

“我常想…”李宓趴在他的膝盖上,沉吟道,“也许我身上可能流动着犯罪的血液,第一次听你解释这首歌的含意,我就能够感受这个刚出狱的囚犯的心情。”

江笙放下口琴,大手轻抚她的长发,“你说过,无论十年、二十年,你都会等下去。”

“很傻,是不是?”李宓叹息的闭上眼睛,每个人的爱情都不相同,方式也各有异处,我只是不懂得让自己自由的那一种。”

“还好你不懂。”江笙笑望她睁开的眼睛,“要不然现在膝盖上拥有你的男人,涸粕能就不是我了。”

李宓微笑,勾起最美的弧度,“你很幸运,我也很幸运。”

“我们都很幸运。”江笙啄她的唇,然后深入的吻到两人呼吸再次急促,才放开彼此。

“忘了问你一件事。”一个含头闪过他脑海,他柔和的表情载满笑意,“除了叫她去死,你还骂了些什么?”

“唔…一堆粗话。”她调皮的眨了眨眼。

“例如?”

“你不会想听的。”李宓咯咯笑的轻拍他的脸,然而江笙笑意敛去,转为认真的神情令她一怔。

“答应我。”连口气都严肃得不寻常,江笙抬手抚摩着她细嫩的面颊,“不管现在或以后,不管那个世界的阶级观念有多**,你都要像对付关若采一样,将那些冒犯你的家伙统统轰出你的视线范围内。”

“用一堆粗话?”怎么听起来她的未来有点儿多灾多难的感觉?

“再好不过了!”江笙认真的扯出一抹笑。

望着江笙那双诚挚的眼神,莫名的感动再次红了她的眼眶。他在尽其所能的保护她,传媒的世界是苛刻、挖人**的,她曾经是飞车党的身份必会曝光,但是她的男人不要她逆来顺受,必要的时候,她甚至相信他会代她给那群多事者一拳。

当然,她也会选择反击。

“遵命,阿Sir!”李宓深情的给他一记颊吻。

两人的双唇再次陷入胶着状态,天上的乌云慢慢退开,终于露出含笑的明月…

☆☆☆

七年后

“等一下…等一下…我…我快要走不动了!”说着,李宓六个多月的孕妇体型摇摇欲坠,身旁挽扶的丈夫忙不迭的将她带到一旁阴凉的竹亭里歇息。

“早告诉你了吧!六个多月的大肚子不能爬山,你偏不信。”心疼小妻子气喘吁吁累坏的模样,江笙忍不住的叨念,“见阿咪的机会多的是,为什么不等孩子落地,再带着孩子来看她?”

轻吹的和风稍稍使人振作精神,习惯抚着隆起的大肚子,李宓抬起那张倔强的小脸,“不行!阿丰要我把这封信念给阿咪听,我要是迟了些时候,阿咪在地底下一定会很着急的。”

“她看到你大肚子还来爬山,才真的会着急哩!”江笙嘴里小声的嘟哝,心里也长长的叹了口大气。

受不了!这个小妻子的脾气真不是普通的拗,打从昨晚接到信,她就不顾他千方百计的阻止,硬是要亲自走这一趟,连他自告奋勇代劳的要求都被打了回票,真是被她打败了。

虽如此,江笙依然掏出手帕,轻柔的替李宓拭汗,鹣鲽情深的模样,几乎要羡慕死这墓园一带的孤魂野鬼。

七年寒暑的成果,李宓已经自一所知名的国立大学毕业,顺利拿到文凭之后,又因为高挑修长的美好身材与面貌,顺理成章的成为江笙镜头下的焦点模特儿,且声名大噪。

当然,飞车党大姐头的身份也被挖了出来,引来一场不小的轩然风波,但是不知是李宓太具萤幕缘,抑或是身世特殊招人注目,还是她不卑不亢、不辩解也不在乎的漠然态度令人激赏?总之,那酷酷的模样,反倒让众人认同,原以为会很难对付的舆论压力,平和得令人难以置信。

最具代表性的一点,就是观众群疯狂的希望她模仿黛咪摩儿拍摄孕妇裸照,将她拱成全国男子最想看的**孕妇。

当然,这个要求被江笙“非常用力”的拒绝,所持的原因是“她的肚子是我的,谁都别想看!”

于是李宓笑眯眯的抱持中立立场,被丈夫气呼呼的带回家,美其名是静养待产,事实上,却是被这个神经兮兮的准爸爸“囚禁”在台北的公寓里。所以,来见阿咪也算是透透气,当然,那封信才是真正的主因。

一想及她怀中那封阿丰要她念给阿咪的信,李宓的眉毛不禁微微蹙起,掂了掂自己的脚力,大概还撑得住,又勉强站起了身子。

“做什么?”江笙挑眉佯怒的瞪她,“休息不到五分钟,你该不会告诉我,说你已经恢复体力了吧?”

“我…”李宓露齿而笑,旁人难得一见的诌媚,巴着江笙的胳臂道,“人家真的休息够了嘛!走啦!老…公!”

夫妻相处之道,在于撒嗲。两双大眼对瞪了半天,江笙对那张笑眯眯的小脸实在没辙,硬是被她拉起身子。

“等等!”江笙拉回她的脚步。

“什么?”李宓纳闷的转回头,不明白他微微倾下身的动作。

“上来!”开玩笑!他要是什么都依她,让她拼小命的爬上山,那他就干脆从妻姓算了!

“老公,你确定吗?”终于弄懂老公的意思后,李宓装出一脸的迟疑,“你经三十八岁了口也!不年轻喽!这么折腾可以吗?要是哪儿受伤了,影响到我的终身幸福,那…”

“上、不、上、来?”江笙咬牙切齿的说。也难怪,好心都被这个小女子啃光了,再有耐性的男人都会被逼疯。

李宓笑咧了嘴,“是你要我上来的哦!我可没逼你哦!”

“哪儿那么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