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时满心期待,回程时满怀不安,楚宁觉得,这趟外出和她想象的看山看水看季桓收钱财斗贪官一点也不一样,哦,现在被人斗的是他们。

车厢中由原来的两个人变成现在的三个人,可一点也不比之前显得热闹。

楚宁上了车才发觉车轮和马蹄都被包了布条,此时行来并无什么响动。季桓自上车不久便身体不支又昏睡过去,只楚宁跟桑麻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这并非是白日里行在热闹的街市中,而是在漆黑暗夜赶路狂奔,车角吊着的油灯随车厢颠簸来回摇摆,只不时听见地明在外面挥鞭的声音,让本来就紧张的两人更感压抑。

良久,两女子对视一阵,却都忽然一笑,同时活动了下紧绷的身体。

行了一个多时辰,平安无事,桑麻毕竟紧张中还有着兴奋,率先放松下来低低对楚宁道:“姐姐,你若是累了就睡会儿,我来看着主子,到了地方我叫你。”

楚宁看一眼仍旧昏睡不醒的季桓,又瞅瞅发辫凌乱的桑麻,心想这丫头不盯着她主子平安到府定是不肯眯眼的,当下点头:“那我眯一会换你。”

桑麻冲她眨眨眼,闭目之际,楚宁看到桑麻小心翼翼的用袖子拭着季桓额上的薄汗,心中忽地有点发闷。

合上眼,在这微晃的马车中楚宁竟真的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一个激灵猛然惊醒,入目的是桑麻正一面弯腰双手扶着季桓的肩膀一面欠身正要往季桓睡躺的小塌上坐下至尊兵王全文阅读

“你要做什么?”楚宁愣愣的问。

桑麻被她突然说话吓了一跳,双臂停在那里扭过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姐姐你醒了,主子肩上有伤,方才路不好马车有些颠簸,我怕主子他碰到伤口,所以”

——所以想让他枕在你怀里睡?

桑麻终于在榻上做好,轻手环住季桓肩膀,才又笑笑:”这样稳一些,主子能好受点儿。“

楚宁张张嘴,头一次摸着良心觉得自己这个丫头当得实在不合格。

但,人贵在知错能改嘛,于是她揉揉尚在惺忪的睡眼,猫着腰挨过去:“是我这个当丫头的疏忽了,桑麻姑娘见笑。我睡了一阵子这会儿倒精神,我来服侍爷,你也去眯一会吧。”

说罢,伸手去扶季桓。

桑麻笑着摇头:“姐姐无妨,我不累的。”

楚宁这下也很坚持,决定坚决要挽回自己不尽责的形象,她甚至伸手直接去环季桓的脖子,桑麻咧咧嘴,虽作势要起,手却没松。

她们这一动,季桓的身子歪了歪,估计是牵到伤口,他颦蹙着眉心,闷哼了一声。楚宁与桑麻都吓得赶忙松手,就在这时,马车狠狠一耸,猛然停住。

两女心中同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桑麻更是收紧抱着季桓的手臂,楚宁面目一整,对桑麻使了个眼色,扭身弓着腰往车门处去。

他们没有听到地明的声音,说明并非是普通的马车颠簸,楚宁不敢贸然掀帘子,只得极轻极轻的扯开一丝缝隙悄悄往外瞄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眼,便让她不可自抑的狠狠抖了下!

前方矗立着一排黑衣人,中天之月的光华下,他们的眸子却散发出狼一般的幽光,紧紧盯着他们的马车,一看便是惯经刀剑鲜血的杀手。

楚宁心里一凉,他们现在总共四人,地明是一个完整的战斗力,可剩下的三人中最重要的一个已然身受重伤昏睡不醒,另外两个都是弱女子,便算桑麻会一点拳脚功夫,哪敌得了这训练有素满目杀气的杀手

她心惊的当口,那十几个黑衣人已经打了个手势,极快地横刀向马车逼来。这当口,车辕处的地明却一直沉默着,他并未回头往车厢扫上一眼,而是沉沉眼前逼近的黑衣人,电光火石间,他左手的长鞭已嗖地出手,以一股极大的力道卷向为首的两个黑衣人,右手不知何时已握了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剑。

顷刻,已经缠斗起来。寂静的林道上,只听见兵器交戈的声音和刀剑刺进身体所发出的摩擦声。

楚宁睁大了眼睛,死死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会尖叫出来,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上回遇到那群地痞流氓的时候,地明虽然下手狠辣,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通通没有见血,因此楚宁当时才未害怕。可眼下不同,对方刀刀直指要害,地明更是剑剑凶残,动作如机器一般毫不拖泥带水,那溅起的热血带着浓浓的血腥喷在车帘上,直叫楚宁一阵阵反胃,此刻方知季桓为何敢只带了他出来,确然是万夫之敌!

楚宁回头看向车内两人,季桓仍旧昏睡,桑麻却已架了把长刀在手,目光凛然,大有誓死一拼的架势,见楚宁看来,她一手指指桌下的另一柄剑,示意楚宁拿来防身。

此时哪能犹豫,楚宁立即过去将剑拾起,手中一沉她差差拿不稳,可有了这剑在手心中立即安定不少,她再次溜去门边想看看战况,突然地,一支比正常箭矢足足粗了一倍的流箭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破门射入!

楚宁与季桓离得稍远,根本来不及跑过去,霎时间她只能下意识抬起手中的长剑一挡,然而箭的冲力颇大,竟带的她往前扑了一步,膝盖磕在小几的棱角麻痛的几乎站不稳,可她顾不得管便要再往前扑时却已有人更快的背过身抱住了季桓琉玥传奇。

是桑麻。

箭支被楚宁那一档力度稍减方向也偏了,可是楚宁依旧清晰的听到它“哧”地一下入肉的声音。

桑麻整个身子一震,箭已射进她的左背,登时汗如雨下。

楚宁怔怔,这姑娘真如自己所说,为季桓以身挡了刀箭

她一瘸一瘸的过去,见桑麻紧蹙着眉头干裂的嘴唇被咬出了血可仍旧没有吭一声,好在那箭被车门一挡又被楚宁一挡,力度减了两次,否则桑麻定当当场毙命

楚宁满心震惊,她拍拍桑麻的手便往门边跳去。

将将到了门边,一柄大刀攸地自帘外刺入,速度之快令楚宁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那刀到了近前,千钧一发之际,外面一声闷哼,那刀后劲不足往左偏了少许,堪堪擦着楚宁的左耳落地,却也削去了她一缕发丝。

后面的桑麻喊出声来,楚宁脚一软坐在了车板上,心中犹如鼓擂直紧张的她喘不过气。

然而外面的打杀还在继续,对方没有给她们任何可以回神的时间,强劲的弓箭便如雨点般朝马车射来!

楚宁霍然惊醒,她本就属于平时不爱计较,可一旦压到一个极限就会反弹的性子,这一刻如此接近死亡的震惊和恐惧密密实实的将她勒住,下一秒她反生处一种豁出去的绝狠。

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回身看一眼同样面色苍白的桑麻,楚宁微一点头:“桑麻,千万要挺住。”

说罢,抽出小几下面的一块隔板挡在身前,迅速挑帘出了马车。

昏迷中的季桓似乎努力动了动,却终是没能睁开眼睛。

在此之前,任由外面截杀的暴风骤雨,车厢内却静地不动一分,因此楚宁背靠着车门一出现,黑衣人们便是一顿,不过这停顿也只是刹那功夫,然后他们目光中杀气陡然大盛,齐齐朝楚宁射来。

乌云掩月,光线微弱,楚宁此时躬身自车厢出来罩的是季桓的男子长袍,低垂着头,发髻凌乱,眼中隐有狠色,这些人一看之下立即将她当做了季桓,有两个甩开地明直直冲她杀来。

在黑衣方才愣神的一瞬地明快速回头看她一眼,楚宁也皱眉看他,身子却极快的低下去挡在板后,那一下眼神交换后两人想法竟出奇的一致。

地明挡开那两个举刀劈来的黑衣人,楚宁已经趴伏在车辕处抓紧了缰绳,地明反手一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那马吃痛,登时嘶鸣一声举蹄狂奔。

楚宁先刚在那逼迫出的冷静下,才猛然发现来时与他们一起的小四竟然不在,这不外乎两种情况:要么已经为了他主子被灭了;要么便是与他们分开去搬援兵了

想想季桓既然坚持连夜回京,他怎能不知路上的凶险?这人总不能眼巴巴的送死,所以楚宁相信是第二种情况。现在他们只需沿着这条路疾驰,尽量的拖延时间等小四领人来便能得救了。

马车这一动,黑衣人们哪能放过,立即调转马头穷追不舍。楚宁片刻不敢停,摸起方才的板子便去打马屁股。可黑人的坐骑明显也是良驹,他们这马毕竟奔驰了半夜还拉着马车,不消多会儿,距离就越缩越近,已有人拉开弓箭向马车射来。

楚宁闭了闭眼,大喊一声,将手中的长剑猛地往马身上刺去!

马儿哀叫,登时疯了般狂奔,耳边是呼呼风声,也不知奔了多会子功夫,楚宁感觉马车慢了下来,后面好似也没有人追了,她忙睁开眼,却见周围齐刷刷围了一圈人,马车近前那个一身尘土的正是未和他们一路的小四首长全文阅读。

*

楚宁浑身一松,立时四肢瘫软,急急挑帘回头望向车厢里面,季桓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但因马车方才行驰速度太快,他身上的伤口再度裂开,衣袍上下都已侵染了血迹,而他怀里紧紧抱着的,是面色苍白的桑麻。

楚宁只看了两眼不知何因便觉嘴中发涩,心中郁堵,忙调开眼去看后面。

这时小四并另一个少年已经上了马车,见到车中情形惊呼一声:“主子,小的来的晚了。”

他的话音一落,前方一个青年男子便也下马上前,恭敬的施了一礼:“公子,我等来迟了让您受此重伤是我等之罪。”

车厢里季桓略显微弱的声音传来:“不妨,我与你家主子约定的时间本就是此时,你们来的正好。至于这伤不如此,怎能引得那些贼人穷追至此。”

楚宁此时已跳下车辕看向后方,那里被绊马绳绊倒的黑衣人正被一圈精干的兵将所围,顽强抵抗。

转眼间,形势已逆转。

楚宁正纳闷此处怎么已布下绊马绳,就听见季桓一番话,她愣愣转过身去,眸光有些空洞:这人竟是已自己重伤为饵

!心也忒狠了些!

季桓似乎瞟了她一眼,但目光即刻便收,随即问那青年男子:“队中可带有大夫?”

男子点头:“考虑到公子定然有伤在身,大夫一路跟随。”

季桓声音像是轻了些:“请大夫快来诊治。”

他所说要诊治的,当然是桑麻。

楚宁仍在车旁立着,一时不知该如何了,就听季桓又道:“宁丫头,你上来。”

看了看周围几人,俱是男子,楚宁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她麻木的爬上车,大夫也已经匆匆而来,季桓微蹙着眉头看她一眼:“可有受伤?”

楚宁茫然摇摇头,季桓唇角一抿已转向大夫:“有劳大夫定要将人救过来。”

那大夫三十多岁,面色颇是英俊,他并未立即回话,将箭伤看了一圈才道:“在下尽力。”

他沉吟一下又道:“这伤虽不致命,但这拔箭的痛楚却非常人能忍啊,倘若是个男子还硬挺过来,女子”

是了,这箭经两次减力又被楚宁打偏,虽未射中要害,可那瞬间拔箭而出的疼痛却能让人一口气上不来活活疼死过去。

季桓眸色幽深,看看怀中的桑麻轻声道:“中箭之时她都忍过来了,此时定也能忍住,大夫请准备吧。”

说着将桑麻缓缓放到了楚宁怀里,自己却在小四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车帘落下,楚宁颤着手替桑麻褪去衣物。

——她不知季桓此刻是避嫌还是不忍直视这一幕,她只感到口中越来越涩。

车外季桓穿着染血的衣袍笔直而立,尽管伤口疼得他几乎站立不稳,可他的声音依旧淡淡:“地隐,留活的,拔了牙,折断手腕脚腕,一路带进京。”

“是”,那方才与小四一起的少年十分恭敬平常的应道,转身与那一起来的青年男子同往战圈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