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丽华开车很是平稳,就如她平时的为人性格,王鹏注意到,其时她并非一点都不细致。乡村公路最多的就是坑坑洼洼,每次车开至一些水洼边,又正好有行人或非机动车辆,翁丽华都会放慢车速,尽可能地绕开水洼,避免行人、车辆被污水溅到。

王鹏注意翁丽华这些驾车习惯的时候,坐在后座的年柏杨也在观察王鹏,确切来说,他已经暗中观察王鹏一年了。

从江一山向他推荐王鹏那天起,他就开始留意有关王鹏的所有事情,无论大小。年柏杨是个谨慎的人,他不喜欢打没把握的仗,在用人上,他同样不喜欢用一个毫无把握的人。

从最初对王鹏的了解来讲,年柏杨很欣赏王鹏面对强大势力时的勇气,也欣赏他敢为人先的开拓精神,这些素质放在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的确是一道耀眼的光环,但同时对某些相反立场的人来说,也是一道刺眼的强光。

通过江秀的安排,年柏杨与王鹏那次短暂会面,让年柏杨直面了解了这个年轻人性格中的谨慎一面,这是让他最怦然心动的地方。如果说,王鹏在大是大非上的刚直让人佩服,在经济改革中体现出来的创新使人赞叹,那么,以小小年纪懂得谨慎说话,年柏杨认为这绝对是一个适合官场生活的年轻人。

王鹏缺乏的就是一个伯乐,年柏杨认为。

而年柏杨愿意担当这个角色,因为他需要一条臂膀,一个可以跟他一起施展宏图的得力助手。不,年柏杨觉得自己要的不仅仅是助手,而应该是一名有胆识与智慧的干将!

到任梧桐,年柏杨就发现县委给自己安排的秘书竟是王鹏,并且是由董展风亲自点名安排的。这与原先江秀告诉他,王鹏有可能出任曲柳乡副乡长的消息大相径庭,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年柏杨来之前的思路,他本身就需要再对王鹏多些观察,董展风恰好帮了自己这个忙。

一年下来,王鹏的表现令年柏杨非常满意,这是一个沉得住气、耐得住寂寞的年轻人,宠辱不惊往往是年轻人最缺乏的,但在王鹏身上,年柏杨看到的是他风光时的谦逊,落魄时的淡定,这样的大将之风,甚至令年柏杨都感到一丝惊讶。尤其是王鹏送上自己方案时的沉着和时机的拿捏,都恰如其分地体现出一个将才对局势的洞察,对走向的掌控力。

而刚刚出门的一路,王鹏所表现出来的细致周到,就如同他一年来天天将年柏杨的办公室整理得井井有条一样,将壮志凌云收于胸中安扫一屋,只待时机来临。

年柏杨想到这里,忍不住从车子的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副驾驶位上的王鹏,被莫扶桑称作“冷面”的脸上展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这个时候带王鹏去曲柳,年柏杨有几层用意。

首先,梧桐毛衫市场作为县里的头号项目,一直受到省市两级的高度关注,一旦在年柏杨的任里出现问题,不管是从谁手里开始建设的,责任都得由他来挑。就王鹏提出的方案来看,年柏杨认为确实是一个良方,可以治一治市场开发中出现的问题。所以,年柏杨想看看王鹏除了纸上谈兵,在现场会如何实施他的想法。

其次,据他一年来的了解,曲柳镇庙小妖风大,年柏杨很想知道,已经跳出曲柳又坐了一年冷板凳的王鹏,在那里还会不会有号召力?

再者,年柏杨空降到梧桐,能知道一些信息,但并不透彻完全,尤其是基层的事情向来复杂,他又一直受到彭开喜的掣肘,对曲柳的了解自认是不全面的。带王鹏来,他可以更清楚地了解这个地方,弄清楚那些矛盾的根源。

“年县长,曲柳到了。”

王鹏打断了年柏杨的沉思,率先下了车,略作停顿向迎过来的陈东江等人挥了挥手,才走到后座的车门前,拉开车门,将左手放在车顶上,护着年柏杨下了车。

年柏杨下车整整了衣服,向前迈出一步,恰好陈东江伸出双手迎到了他跟前。

说到这个领导下车的时机,又是老孙头的一大经验。

凭老孙头N多年秘书工作的总结,他曾经告诉王鹏,不要小看这个领导下车的时机,那绝对关系到领导身份与态度的拿捏。

首先一条就是领导下车不能没人接,除非是领导事先要求的暗访,否则,后面所有的细节都是免谈。因而,王鹏在车子驶离县委大院十分钟后就给陈东江打了电话,告诉他年柏杨已经出发前往曲柳。

王鹏没有跟陈东江交流年柏杨前往的目的,因为年柏杨是突然通知他一起前往的,王鹏判断县府办的人应该已经提前与陈东江联系过。他跟陈东江联系的目的,无非是让陈东江可以根据路程距离安排迎接的人员和出来迎接的时间。

这个安排好了,自然就得说到领导下车的时间点了。

如果领导下车早了,接的人没到跟前,那在这一走一迎之间,凶险就大了。领导如果往前走上几步和接的人握手,无疑是自降身份,如果站在原地不动等着人家迎上来,难免会落下架子大的诟病。所以,这个分寸就得身边的人来掌握,看准时机,适时地计算领导下车的速度,走路的步幅,让领导在迈出一步,最多不超过两步的范围内完成这个迎接握手的礼节,那是最完美的,双方都会觉得有身份有面子。

王鹏领悟力高,观察力又强,今天虽然是第一次实战操作,做起来倒也得心应手,比起他过去在曲柳的时候,为陈东江倒杯水、递支烟、随手关个门的那些小动作,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上的进步,简直就是质的飞跃。所以说,自身的领悟加上前人的经验,绝对可以让一个人提高得更快。

跟随陈东江一起来迎接年柏杨的,还有镇长何秋桦、副书记何小宝、副镇长章达开、田菊花、高建伟等四套班子的镇领导。

翁丽华没有下车,王鹏依旧与年柏杨保持半步的距离尾随在后,由陈东江等人陪同一起进了工业公司的新大楼。

王鹏走后不久,曲柳乡开始扩乡工作成为曲柳镇,完成这项工作后成为镇党委书记的陈东江决定在原乡政府大院位置上扩建镇政府大楼,扩建期间,整个乡政府办公机构全部暂时搬到新落成的曲柳工业公司新大楼办公。

陈东江将年柏杨引入会议室时,走在年柏杨身后的王鹏看见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拇指**了一下,虽然不解其意,但王鹏一瞥之下记在了心里。

“年县长,请!”

陈东江微弯着腰将年柏杨让至会议桌的上首,然后镇里的各级领导按排名依序入座,王鹏则在排名最末的柴荣身边坐了下来。

华夏官场对于开会有个顺口溜:上级发文件、领导台上念,一层一层往下念,念完文件进饭店,文件根本不兑现。

这种顺口溜的出现是由来已久的社会现象的高度总结,九十年代初的官场,虽然没发展到这种层度,但已经是风气形成的初始了。

年柏杨昨晚刚来过曲柳,今天再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来做样子推进昨晚布置的工作内容的。所以,他一到,陈东江就把他引进了会议室,四套班子排排坐,笔记本煞有介事地一本本摊在桌上,人一个个恭敬地看着年柏杨(曲柳出了乱子,必须恭敬),就等着年柏杨一番讲话后,再把他拉进饭店吃好喝好,然后送走,该怎样还是怎样。

年柏杨对曲柳情况不是全盘掌握,但为官多年,对在座众人的心态却是清楚明白,他今天来就是要打破他们这种认识。

扫视众人一圈后,年柏杨对着陈东江道:“东江书记,昨天雷副部长、展风书记在现场对梧桐毛衫市场发生的事件都作了指示,相信你们各位在家的干部应该都已经讨论商议过具体的解决措施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处理意见。”他眼光锐利地盯着陈东江,“东江书记带个头说说自己的想法。”

年柏杨打了陈东江一个措手不及,但陈东江毕竟不是泛泛之辈,而且梧桐毛衫市场虽然是根据王鹏的提议而兴建的,但的确是由陈东江一手拓展了整个方案设想,他本人也参与了整个开发过程。而且,王鹏在去县委办以前,曾不止一次地提到过不要开发得太快,陈东江在退租事件出来后,就意识到王鹏的说法是有前瞻性的。

今天,年柏杨带着王鹏一同前来,王鹏又事先打电话通知他会一同前来,他就敏锐地感觉到年柏杨在这件事上的立场与王鹏是一致的。而且,彭开喜与年柏杨在市场发展上近乎白热化的争执,下面不是一点不知道,陈东江虽然不是彭开喜的亲信,但也不是敌对方,多少知道年柏杨一直以来的主张。

年柏杨如此一个人带着王鹏前来曲柳,陈东江觉得自己的态有点难表,搞得不好就直接得罪了年柏杨或者是彭开喜,他可不想被架在火上当烤鸭子。

“年县长,我们曲柳镇的工作班子一向以来注重集体意见,昨晚各位领导离开后,我们就召开了紧急会议,形成了统一认识。市场建设一直是政府口子分管的工作,我们镇党委只是从掌握政策方向的角度,支持镇政府的工作。所以,还是请秋桦镇长代表班子成员讲一下我们的处理意见吧。”陈东江将皮球一脚踢给了何秋桦。何秋桦如果说好了,那是集体意见,如果说得不好,这是政府口的行政责任,与他负责和党群口无关。

年柏杨与王鹏在心里同时冷哼了一下,都将目光投向何秋桦,看他将如何应对陈东江抛给他的烫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