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扶桑没有动,王鹏也没有再动,空气有些凝固,只听见心跳的声音。

沉默许久,王鹏才说:“我为自己正在做的事感到紧张,可我又不想你跟着我一起担心。”

莫扶桑慢慢转过身来,看见王鹏已经站到了窗前,背对着她。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个背影竟有些孤单,心里有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伸展开来,推动着她一步步地朝他走近。

站在王鹏身后的莫扶桑,抬直手臂想扶上他的肩头,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放下了,“如果你需要,我会站在你身后,一直支持你!”

字字千金,敲击在王鹏的心上,他知道她此刻就站在自己身后,只一个转身的距离就可以将她揽进怀里。

可是,他不敢再这么做,甚至后悔刚刚自己紧张之下想从她这里获得安慰!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谢谢,我会记住的!”王鹏低声说。

莫持桑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突然间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大作,不但把俩人吓了一跳,也把他们从各自的情绪里拉了出来。

“王鹏,你到我办公室来。”年柏杨冷峻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

王鹏放下电话就往外走,莫扶桑赶紧叫了一声:“王鹏,我在这里等你。”

王鹏看了她一眼,拉开门走了出去。

推门进入年柏杨的办公室,王鹏就看到潘广年背着手站在窗前,董展风与年柏杨站在办公桌前,冯天笑则站在潘广年侧面一步远的地方,看见王鹏过来,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潘书记、董书记、县长,我来了。”王鹏看着神情严肃的三位领导,心里再度充满忐忑。

潘广年转过身来,目光犀利地看着王鹏,指了指年柏杨办公桌上的一沓材料,“这是你收集的?”

“不是有心为之,正好有一位朋友身受其害,想一查究竟,结果查出来这些东西,不敢再深究,所以将这些材料给了我。”王鹏摒神静气,定下心来回答潘广年的问题。

董展风与年柏杨虽然也神情严肃,心里却都在暗赞王鹏做得好,这个时候抛出这东西来,完全是趁热打铁之势,年柏杨甚至暗叹,他自己竟忽视了这个机会。

王鹏却随着潘广年的沉默越来越没有把握。他清楚的记得,张冬海把洪向南贪污受贿的材料交给潘广年后,最终还是被压了下来,至今洪向南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乡镇,继续当着他的乡长。所以,王鹏不知道自己赌的这把到底有没有效果,或者还是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潘广年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着步,足足过了有二十来分钟的样子,他才朝冯天笑挥挥手,示意她先回避。

等冯天笑离开后,潘广年才看着董展风与年柏杨问:“你们什么意见?”

董、年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董展风说:“我建议暂停开喜同志的一切职务。”

潘广年把目光转向年柏杨,年柏杨立刻道:“我附和展风书记的提议。”

潘广年的脸色在听完董、年二人的话后,变得更加的阴沉,他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冰冷地说:“就凭这些东西,没有做出具体的调查,就停开喜同志的职,你们不觉得这样的做法太武断了吗?”

董展风、年柏杨、王鹏三人听得这话,当场如堕云雾之中,面面相觑地看着潘广年,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如果不是潘广年到梧桐后的一系列行为,王鹏不会这么快把这些东西抛出来,董展风与年柏杨也不会建议对彭开喜停职。

然而,就在一切都已经既成事实时,他们却突然发现这并非潘广年的本意,这就太令人意外了。

王鹏试图换个角度去推测潘广年的真实用意,但他毕竟不是潘广年身边的人,不能对他的举动做出全面的分析。直觉告诉王鹏,潘广年来梧桐,是有备而来,并且不仅仅是为了挺彭开喜而来,那么他对彭开喜又捧又压的,到底所谓何来?

如果说,三泽的排污是今天这个僵局的导火索,那么点起火的人无疑就是潘广年自己,而王鹏恰恰借冯天笑之手添了一把柴,使火势急速蔓延。

王鹏突然震了一下,他瞄了一眼桌上的材料,想到宁枫那天在维也纳说冯天笑在暗访此事时,那种轻描淡写的表情,这背后到底有没有什么关联?

在王鹏反复分析潘广年目的的同时,董展风与年柏杨的大脑也一刻不停地运转着,潘广年说的这句话,无疑是否定了他们俩的提议,那么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吗?

看着桌上厚厚的材料,董展风与年柏杨的内心都激烈地斗争着,他们谁都不想再让彭开喜在梧桐一手遮天,但是潘广年的态度又让他们无所适从。

年柏杨不是一个唯上是从的人,他很清楚潘广年作为市委书记,对自己未来的前程还是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但眼下他更希望能把彭开喜连根拔起来,哪怕在拔的过程中会摔倒,拔起后会漫起飞扬的尘土,年柏杨认为都是值得的,否则,梧桐的工作就没有办法正常进行。

想到这里,年柏杨决心不再顾及潘广年的态度,坚定地说:“我坚持让彭开喜同志先停职反省。”

董展风看着年柏杨,心里还是对他暗暗佩服了一下,关键时刻,这个人倒是不掉链子!

王鹏暗中为年柏杨捏了一把汗,在明知潘广年并不赞成彭开喜的情况下,还坚持要这么做,王鹏相信年柏杨已经是下了大决心要搬开彭开喜了,但这种坚持无疑是得罪潘广年的。

果然,潘广年盯着年柏杨看的时候,王鹏觉得他的眼神简直像一把锋利的刺刀,正准备向年柏杨毫不犹豫的刺过去。

在一番僵持的对视之后,潘广年终于恼怒地说:“关于彭开喜同志是不是要停职,你们最好还是拿到会议上讨论一下,听听大家的意思。”他停了停,尽可能控制自己的怒气,“我希望你们在看待问题的时候,提高一个层面,不要局限于自己的小天地,这样才不会造成更坏的影响。”

才说完,潘广年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年柏杨在潘广年离开后,让王鹏也回办公室待命,他自己则与董展风关在办公室里足足商量了一下午。

年柏杨和董展风到底作了怎样的沟通,是达成一致了,还是出现了分歧,王鹏都不得而知。他所知道的是,他们最终都没有将这件事公开拿到会上去讨论,而是于晚上又召开了一个常委紧急会议,撤消了彭开喜的跨界污染联合检查小组长的职务,改由向怀诚接任,用这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方式暂时平息了这件事。

而包括彭开喜在内的一众常委,却并不知晓发生在年柏杨办公室里那场,关系到彭开喜政治生命是否能延续的谈话。

彭开喜在自己的组长头衔被拿掉后,心里还愤愤不平了许久,觉得市委和县委都是小题大作,尤其是董、年二人完全是趁火打劫。

董展风和年柏杨在常委会后,一前一后不约而同都去了天水。

就在他们去天水的第二天,市公安局局长江援朝亲自挂帅,指挥了一场零点扫H行动,针对的主要对象就是梧桐县的暗娼,一举毁掉了一个庞大的有组织地下卖*yin团伙,县公安局治安大队队长周红星也因为这次行动被扫进了局子,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审判。宁城电视台专门对这次行动作了现场跟踪报道,连续三天播放了扫*H专题节目,一时间,这件事成为梧桐乃至整个宁城街谈巷议的重点时事新闻。

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连梧桐县公安局事先也毫不知情,直到整个行动结束,他们才被告知配合。尤其是周红星的被抓,令石群、刘安等人都紧张了好些日子,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述。

如此一来,浮在面上的尘埃被扫走了,大团的灰尘却沉了下来。

王鹏在电话里急急地把这件事报告给年柏杨后,年柏杨长叹了一声道:“棋差一着,早就失了先机了。”

眼看着彭开喜这棵已经从根芯腐烂的大树就要被拔起,在最后一刻所有人却突然脱了力,让王鹏觉得无比的压抑。

趁着年柏杨在天水还没回来,左右无事,下班后,王鹏与莫扶桑以及刚从曲柳回来的江秀,还有特意从宁城来看他的江海涛一起到“梧桐小酌”喝酒。

三杯温酒下肚,江海涛便拍着王鹏的肩膀说:“这次的行动是我进入局里以来,最爽的一次行动了,绝对称得上雷霆行动!”说着他又端起杯子一口喝尽,“也算是替刘胖子这小子报了一箭之仇了。”

王鹏知道江海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又苦于事情既然被压下,就等于让知道的人都封了口,心里更加烦闷起来,于是一杯接一杯地喝个不停。

江秀与江海涛这对堂姐弟都不清楚事情背后的真相,只有莫扶桑隐隐有些了解,看王鹏这样借酒浇愁,心里便有些作痛,又碍着江秀在场不敢表露出来。

王鹏喝得有七八分醉的时候,身上的呼机滴滴地叫个不停,他摇晃着身子去账台回电话,江秀与莫扶桑都想去扶他,被他轻轻推开了,她们只好远远地看着他在那里撑着头打电话,但仅仅不到一分钟,王鹏就扔下电话拔腿跑出了“梧桐小酌”。

江秀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拉起也已经颇有醉意的江海涛往外追去,却哪里还有王鹏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