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子犹豫了一下说:“车上有我们一大家子的照片,老爷子也在其中。”

王鹏一下愣住了,良久才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碰到的这个人就算不是这家公司的老板,也是这家公司的核心人物,他们多半是看到了照片,恐怕此刻已经躲起来了。难怪我们到他们公司,向光明要陈济打电话把老板找来,打了近半个钟头一直都是关机。”他苦笑着说,“我原听你们说陈济一帮人来现场前是跟他们在一起吃饭,还以为他在传达室里打电话明着是做戏,暗里在通风报信呢!现在看来,他也未必想到事情早发生改变了。”

东子忽然举拳在床沿上狠狠砸了一下,郁闷地说:“真的是一步错,步步错!只怕传出去,有人又有文章好做了。”

“未必!”王鹏说,“这些人虽然做生意,在当地也有些分量,但毕竟还是小大小闹的状态,眼界还不会那么宽。即使他们大概猜到你的身份,也不敢乱说,不然他们今天打你这事也瞒不住了,这个后果他们还是会权衡的。”

“最好是这样。”东子叹口气,话风突然一转说,“我今天上午跟老爷子通过电话,你那篇文章是颗炸弹啊,他估计最近几天就会有人找你了。”

“真的?”王鹏这两天就为这篇文章的后果坐立不安,听到东子意思不明的话语,心里立刻又像猫抓一样的难受,“那按老爷子估计,这事是好还是坏?”

“难说,现在核心层讨论也很激烈,国内一班经济专家又各执一词,你这篇文章亮出的观点独特,但是大部分人认为,真的实施的话,很难获得广泛支持。”东子感叹道。

“关键还是要看领导层有没有决心了。”王鹏低声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了烟,但随即又意识到这是病房,拿着烟盒在鼻子边上闻了闻,然后又塞回口袋。

“你的烟瘾是越来越大了啊!”东子看他一眼说。

“呵,”王鹏笑了笑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微露的晨曦,略带无奈地说,“看人挑担不吃力,以前小的时候总以为当官很容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等自己真正当了官,哪怕是芝麻绿豆的官,真要做些事,每走一步其实都是不易的。”

“那是因为你心思重,想得多,才会这样。”东子看着王鹏的侧影说。

“不想能行吗?”王鹏反问。

东子还没说话,就听得王鹏忽然说,“匡民回来了!”

“这么快?”东子问。

王鹏点点头,直接走向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与其说王鹏是去接匡民,不如说他不想让东子看出,他对于那篇文章所体现的后果有多看重。

匡民从楼梯间一上来就看到了王鹏,惊讶地问:“王镇,你怎么在这里?”

“这么快就印完了?”王鹏不答反问。

匡民点头把照片递给王鹏,“纪记者怕时间来不及,没有赶回宁城,是在这里一家照相馆印的。”

“照相馆?”王鹏愣住了。

“她下午怕胶卷不够,去这家私人照相馆买过胶卷,与老板聊了几句还算聊得来,所以就想着去试试,没想到人家还真开了门,并且答应了她的要求。”匡民说到这里笑着说,“纪记者不但长得漂亮、胆量过人,交际手段也是一流啊!”

王鹏笑了笑,一边看着照片,一边打算与匡民一起走回东子的病房,匡民却说:“我还要回照相馆,纪记者还没有把所有照片洗出来,这里这些是她认为你用的上的,为避免赶不及,让我先送来给你的。”

“你帮我谢谢她想得这么周到!”王鹏说,“对了,李记者和冯记者都送到家了吗?”

“送到了,我把纪记者放在照相馆后,先去送了他们再回照相馆与纪记者碰头的。”匡民答道。

“那你去吧。”王鹏朝匡民挥挥手,一个人回了东子的病房。

一进病房,王鹏就用东子大哥大打了向光明的传呼,直到第五遍发出,向光明才回过电话来,等听清是王鹏的声音很是吃了一惊。

王鹏告诉向光明希望马上见一面,他四十分钟后能到三泽。

向光明犹豫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王鹏的要求,俩人约好在向光明的办公室见面。

“你要把这些照片拿给这个姓向的看?”东子问。

王鹏将照片放进自己的包里,“不错。他们怎么处理陈济,我无权过问,但我至少要在三泽镇找到与我们一致的声音,这是唯一的一个途径。”他停下来看了东子一眼问,“你不会反对我这么做吧?”

东子正色道:“我不是官场中人,无权左右你的决定,只要你自己觉得合适就好。”

王鹏的嘴角牵了牵,沉吟了一下才说:“对于作恶的人,为虎作伥的人,我觉得这样很合适。”

四十分钟后,王鹏准时走进向光明的办公室,向光明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不停地打着哈欠问王鹏,这么早把他找来不是又要去抓偷排吧?

王鹏从包里取出照片,轻轻地放到向光明的办公桌上,然后对向光明道:“如果执法者与违法者坐在同一条船上,我们什么时候都抓不到违法的人。”

向光明狐疑地看了王鹏一眼,拿起照片,一张张看起来,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终于举着照片问王鹏:“这些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王鹏在向光明对面坐下来,看着向光明道:“有几名记者到三泽暗访,正好撞上拍下来,他们中有人还因为暗访受了伤,住进了我们县的医院,我才有机会看到了这些照片。”王鹏顿了顿,“向镇,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个……我向我们刘书记汇报一下,交给纪委调查吧。”向光明皱着眉说。

王鹏点点头,“那这些照片你收好,毕竟是你们三泽的家务事,我们不能多嘴,所以我才一清早把你从被窝里拖出来,你可不要见怪啊!”

向光明原以为王鹏要做什么文章,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把照片给自己,还特意说明不会对这件事“多嘴”,心里的惴惴不安立时少了一些,连忙说:“王镇说哪里话,这事不但我要对你表示感谢,我相信我们刘书记也会感谢你,哪里还有见怪一说啊!”

“那就好,我还要立刻赶去梧桐跟我们年县长汇合,他今天跟你们县领导约了见面讨论这个污染的事,要我一起参与,我就不打扰你了。”王鹏说着站了起来,一副事情办完要跟向光明道别的样子。

“王镇今天要去我们县里?”向光明看着手里的照片,犹豫再三问,“不知道这些照片的底片……”

“这些照片是那几个记者给我的,没有提起底片的事,你瞧我,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一环?”王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向光明呵呵干笑了两声,想了一阵说:“王镇,这事我会向刘书记、史镇长汇报的,相信你们跟我们县领导的会面,他们两位领导至少一位是要参加的,有什么问题,到时候由领导们决断吧。”

王鹏对向光明在这时候踢皮球一点也不意外,也是客套了两句,直接告辞离开三泽镇政府,直奔梧桐县。

一夜未睡,加上思虑过多,回到梧桐时,王鹏只觉得饿得头发昏,立刻找了个路边摊,停了摩托车,买了碗小馄饨吃下去,才觉得人舒服了点,一看时间已近上班时间,匆匆向县委大院赶去。

年柏杨习惯了提前半小时进自己的办公室,王鹏到的时候,他正端着茶杯看报纸,见到王鹏也不让他坐,就直接打电话给翁丽华备车出发。

直到上了车,年柏杨才问王鹏:“东西都带了吗?”

王鹏点头道:“带了,录像、检测数据,全部齐全。”他本打算将照片的事也告诉年柏杨,但细想一下放弃了,有些事底下做掉也就算了,让领导知道反倒增加双方的负担。

至于三泽镇的人会是什么一个态度,王鹏一点都不担心,他相信他们出于对当地政府形象的维护,定然不会愿意陈济的事张扬开去,在秦河县委说话时,只要他们能做到不偏不倚,王鹏就觉得满足了。

但是,东子的事,是不是要在年柏杨跟前提一下,王鹏还是犹豫了很久。

还在年柏杨身边时,王鹏就觉得年柏杨与东子之间,似乎是认识的,因为东子一直没有说,他也不能问,心里就一直存着个疑问。

而东子落在车里的照片,很可能已经把百盛公司的老板给吓跑了,如果不事先知会年柏杨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在接下去与秦河县委的协商中,很可能就会成为年柏杨被动的一个原因。

问题是,他该怎样巧妙而不着痕迹地让年柏杨知道,东子参与了这件事,并且还因此受了伤泄露了身份,又不能让年柏杨感觉到他在怀疑年柏杨与东子之间的关系?

这让王鹏深深的犯难,车行半路,他还没有做出说与不说的决定,一直闭目养神的年柏杨却突然问:“你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