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出来,党委副书记吴兴言走在王鹏边上,轻叹着说:“王县啊,这活不好干呐!”说着摇摇头走了。

余晓丰作为王鹏的秘书也列席会议作记录,回到办公室,他就担忧地对王鹏说:“王县,这次的骨头真的不好啃呢!年书记虽然挂了组长的名头,但具体工作都由你去做,做成了还好,这万一要是……”

他看到王鹏投来严厉的目光,立刻收住口,不敢再往下说。

“晓丰,我知道你出于善意想提醒我,但我还是想跟你说,这样的话,下不为例!”尽管余晓丰已经禁声,王鹏还是要提醒他,“当一名领导干部,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不是你有多能干,有多领会上级的意图,而是时刻保持自己有挺直的脊梁!”

王鹏说着走到窗前,背对着余晓丰,看着窗外的蓝天,“从目前违建的遗留问题上,我们不难看出,真正的关键不是什么老百姓不懂法、不配合的问题,而是我们的干部自己先就得病了,病得直不起腰来说话,病得丧失了战斗的勇气!”

余晓丰看着王鹏的背影,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有点孤单,却让人感受不到一点点的落寞,甚至余晓丰还能看到从王鹏挺直的腰杆上,所表现出来的舍我其谁的无畏。

常委会是开了,领导小组也设了,但是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想看看几届政府都没解决的事,王鹏这个年轻的副县长有什么本事啃下这块硬骨头。

这个时候,趁热打铁是必须的。

王鹏当天就召开了领导小组第一次工作会议,没有多余的话,只布置了几项具体工作。

按街道发放《关于拆除违章建筑的决议》,向所有老百姓宣传法律法规,为接下去的执法提供法律依据。

按街道公布、张贴违建名单,并根据法律法规,依据法律程序,向违章搭建的当事人送达自行拆除的通知,明确拆除期限以及超期未自拆的后果。

迅速组织一支技术过硬、素质过硬的建筑拆除队伍,人数不少于五十人。

王鹏布置的这几项任务,遵循着心理攻势到实际行动这样一个规律,一来是向老百姓展现政府执法的依据,二来是向违章户发出一个信号。

这也是成立领导小组时,王鹏坚持要把涉及到的那些街道的街道主任放到小组里来的原因,他坚信绝大多数的违建户是善良的,他们只是看到了政府执政的漏洞,想找些小便宜,只要政策宣传到位,这些人还是会主动支持政府工作。

此外,王鹏请县委宣传部长秋玮牵头,根据法律法规,起草了一个措词强硬的宣传材料,让翁丽华调了小车班的一辆商务车,改造成宣传车,在城关镇街头来回宣读这份宣传材料。

一时间,县里又要对违章搭建动刀子的议论,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观望,想知道县里这次到底有多大的决心,能干多大的事?

在观望的何止是老百姓,还有那些参与其中,在年柏杨慷慨激昂的讲话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准备打一场恶仗的那些司法干警们。

在这个小小的县城,这些基层的干警,三亲六眷都分布其中,层层关系牵绊开去,那就是一张无形的人情大网。

而越是小地方,越是讲究人情来往,无论事情本身的对错,人们更看重的是亲情利益,今天你背叛的亲人朋友,明天亲人朋友就会唾弃于你,更不要说像沙和尚那样的会拼命的街头混混,你得罪他,很可能他就会拿你、甚至你的家人开刀。

官场上的人,无论职位高低,不看重自己乌纱的人不多,但如果说到保乌纱需要拿命去搏,则很少。

王鹏对余晓丰说到“脊梁”的时候,虽然痛恨,但作为一个从基层成长起来的县领导,他还是能体谅下面的这些苦衷。

对王鹏来说,要把事情做下去,他就有义务为大家消除这种顾虑。

在小组成员分头落实他布置的工作时,王鹏去了宁城,找到向怀诚,他要跟向怀诚借市城建监察大队那五十几个人去参与执法。

向怀诚听说王鹏已经动了起来,当即就答应了王鹏的要求,并问他还有没有别的需要?

王鹏说:“行动前保密就行了。”

见过向怀诚,他又去找了李泽,向他汇报了梧桐整治违章搭建的决心,以及执法过程可能给领导干部们带来的困扰,从保护干部、减少干群矛盾的角度出发,他希望李泽能帮忙调动邻县的司法干警、武警担任联合执法任务。

李泽对王鹏提出调用邻县的干警人手来执法的想法,很是支持,他认为这是一个新颖大胆的想法,很有实际的借鉴意义,值得一试。

江援朝的公安局局长,是以市政法委书记的身份兼任的,李泽打电话把他找了来,将王鹏的想法与要求一说,江援朝也认为这是一个值得探索的路子,当下就回去召开会议,布置了这个事情。

得到了支援,王鹏心里就踏实了许多,回来立刻向年柏杨作了汇报。

夜幕降临,还在办公室向翁丽华交待联合执法人员的住宿安排时,接到了纪芳菲的电话。

“你们马上要搞个大行动,对吗?”纪芳菲开门见山地问,只要一谈到工作,王鹏在她身上是看不到小女人的娇柔之态的,“你怎么会知道?”王鹏皱眉,不知道是谁又把消息透露出去了,他很不喜欢官员们在饭桌上互通秘密的做法,很多不能很好完成的工作,就是在这种互通有无的过程中折戟沉沙。

纪芳菲轻笑一声说:“干吗这么严肃?市政法委通知我们报社的,说你们要搞一次跨县联合执法,整治全县的违章建筑。”

王鹏就是因为担心消息太早传出去,让沙和尚这样的人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会关照向怀诚要保密,也没有马上通报给其他小组成员——他打算搞跨县联合执法,因而也从一开始就将新闻单位排除在这么大的一个行动之外,不作宣传考虑。

没想到,市里还是将这事捅给了新闻界。

“除了你们报社,还有那些新闻单位知道?”王鹏问。

“嗯……电视台应该也知道了,好像说还通知了省报,但具体是不是真通知了,我就不清楚了。”纪芳菲回道。

王鹏沉吟一下说:“再晚点吧,等正式行动的时候再采访报道,这段时间,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实在不适合做采访。”

“我先期介入也不行啊?”纪芳菲问。

“不行。”王鹏完全是没得商量的口气。

“可我人已经在梧桐了。”

“……”

“怎么不说话?”

王鹏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问:“你住在哪里?”

“梧桐大酒店。”

“要我陪你吃晚饭吗?”王鹏瞄了一眼一直坐在自己对面的翁丽华。

“好啊!”能见到王鹏,纪芳菲总是感到高兴的。

“那我有个条件,你现在不能开始采访,能做到吗?”王鹏有点鄙视自己。

纪芳菲果然嚷道:“你怎么拿这个做条件啊?!”

王鹏握着电话沉默了,纪芳菲显然也有些生气,但只一会儿还是叹着气答应了。

抓紧向翁丽华交代完工作,王鹏就匆匆去梧桐小酌点了几个菜打包,然后才赶往梧桐大酒店,直接进了纪芳菲的房间。

纪芳菲原以为王鹏会陪她一起到外面吃,没想到他竟是带了吃的来,准备俩人在房间里吃,先前因为能见到他而产生的喜悦,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

索然无味地吃完晚饭,纪芳菲第一次没有留王鹏过夜,而是推说自己累了催着他离开。

王鹏心里虽然感到歉意,但他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梧桐不比宁城,走几步都能遇到熟人,他与莫扶桑在这里是众所周知的情侣,带了纪芳菲出去,他不知道自己和她会有多少自然而然的动作、眼神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让别人看个正着。

纪芳菲很守约,接下来几天只是一个人在城关镇大街小巷转悠,看看老百姓对拆违这件事的反应,但没有具体采访任何人。

翁丽华很快就安排好了邻县干警和拆房队的食宿。

王鹏这才召集领导小组成员开了第二次工作会议,向他们通报了接下去的执法行动将由邻县的干警来执行的安排。

他的话讲得很诚恳,“拆违这件事,虽然是市政建设的一项基础工作,但是它的确关系到很多的个人利益。在公共利益与个人利益相违背的时候,人们总是选择侥幸,选择寻找法律的缝隙,但是,只要是代表大多数老百姓的根本利益的事情,我们就必须坚持去做,要让老百姓看到我们的执政能力,相信政府的执政能力!”

司法系统的成员听说这次行动不用本地干警,先是惊呆,随后是安心,接着就是对王鹏的佩服了!

同样一件事,不同的领导来做,由于政治智慧的高下,采取的工作方式有着如此的天壤之别。

他们发现,王鹏不但有杀伐果断的决心,也有灵活处事的智慧,这样的人,让人不服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