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王鹏和往常一样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看了当天的报纸,听余晓丰汇报当天的工作安排,签了往来文件,然后去市里参加国有资产监督管理会议。

王鹏才从小车上下来,正待举步向市府礼堂走去,就看到市纪委副书记龙克明和另外几位不认识的中年男子向自己走过来。

“龙书记,好久不见!”王鹏主动上前招呼。

龙克明笑了笑说:“是啊,好久不见。”他看看手表说,“王县,正好离开会还有点时间,我们又好久没见了,不如到我车上聊聊?”

说着也不等王鹏反应,就先转过身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王鹏与龙克明并不太打交道,所谓“好久不见”也只是见面客套之说,龙克明此举让王鹏心生疑虑,但龙克明没有给他推拒的机会,他只好跟着龙克明走过去。

原与龙克明同行的几名男子,则落在王鹏身后也跟了过来,并且一起上了龙克明先行登上的依维柯。

在登上车的刹那,王鹏便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神情自若地在龙克明身边坐了下来。

车门一关上,司机就发动了车子,龙克明还是脸带微笑地说:“王县,咱们找个清静点的地方随便聊聊。”

王鹏呵呵一笑说:“看来,龙书记为我们今天的聊天下了不少的工夫,我要是说不好,岂不是辜负您的一片心意?”

王鹏是真不怕纪委调查这些个事,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龙克明把王鹏带到郊区的一幢别墅,王鹏有点印象,这个地方过去似乎是部队的营地,后来从这个地方撤防,整个营地改建成了干部疗养院,平时很少有人来这个地方。

看着疗养院遮天蔽日的植被,王鹏朝龙克明笑笑说:“呵呵,这里环境很清幽。”

“是啊,有助于思考。”龙克明颇有深意地拍了拍王鹏的肩,一行人一起进了一幢黄色的小楼。

王鹏被安排在二层的一个房间,他环视了一圈,自嘲地笑笑,暗想待遇还算不错,至少有床有空调有独立卫生间,唯独没有电视。

来的路上,王鹏身上的呼机就被要走了,他很配合,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让龙克明都有点意外。

龙克明亲自与王鹏谈话,聊王鹏在曲柳的工作、梧桐的工作,话里话外最后王鹏算是听出来了,要他讲的无非两样东西:钱和女人。

来之前他不清楚这次究竟是谁在算计他,但是能把陈年旧事再翻出来的,无非也就是那几个人。

王鹏的态度始终是淡然的,在钱的问题上,他一直问心无愧,只是女人的事情有可能麻烦点,但无论是韩亚芬、钱佩佩还是纪芳菲,最多只能算是生活问题,都与钱财搭不上边。

何况,韩、钱二人的事是早有定论的,纪芳菲与他又都是单身,也算不到生活问题上来。

不管心里如何盘算,嘴上,王鹏什么也没说,他始终与龙克明在谈工作,根本不往龙克明的套上钻。

谈了十来个小时,龙克明觉得乏了,王鹏的态度让他很受挫,他不能确定到底是这个年轻的副县长城府太深,还是真的如王鹏自己所言,坐得正所以无所惧?

一天三餐是保证的,而且伙食还算不错,但是不让抽烟,而且龙克明之后只休息了不到十分钟,就换了一个人来与王鹏聊,态度就差了好多,口气生硬,最后甚至拍着桌子说已经掌握了证据,王鹏收受巨额贿赂。

听到自己收了巨额贿赂,王鹏就笑了,“你们早说啊,我当是什么事,不就是有人送钱吗?”

看有戏,龙克明又被叫了来,王鹏就提了上任后收到不少钱的事,谁送的是真记不清,一个个太多,但是都如数上交给县纪委了,他让龙克明可以去向龚学农核实。

而且,他跟龚学农是商定过的,每隔三个月去他办公室收一次钱,这个也可以向县纪委核实,反正都有记录。

这倒让龙克明有点意外,但他还是镇定地说需要核实,接着他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问了韩亚芬和钱佩佩的事。

王鹏按当时最终的处理结果说了,但龙克明说钱佩佩的事应该另有版本,希望王鹏还是如实交待的好,说完就走了,让王鹏好好睡一觉,明天接着再聊。

龙克明最后说的话,让王鹏的心里起了波澜。

他记得当时林瞎子为了诬蔑他,设了那个套,事情最后是钱佩佩一力承担下来的,但是江秀和江海涛却是知情人。

如果龙克明知道还有一个版本,那么除了江家人知道的那个版本,不会有其他的,这让他心里生起了寒意,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事过境迁竟然还要牵累钱佩佩。

一天以来的泰然自若终于从王鹏身上抽离,单独被隔离在这个地方,音讯不通,他不能确知龙克明手里到底掌握些什么,也不能知道江秀或者江海涛对龙克明说了什么,自己又该在明天的谈话中如何解套?

房间里的灯开得很亮,居说是怕被调查的人暗中脱逃或是自杀,但在王鹏看来,惨白的灯光更像是催着住在里面的人及早上路一般,冰凉彻骨毫无温情。

他烦躁地合衣在**翻来翻去,良久,又坐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直觉得心晃荡得无处安放。

虽然这两年没再跟钱佩佩联络,也没有刻意去打听她的消息,但他还是能时不时地从东子和刘胖子那里知道她的情况——去年她结婚生孩子了。

他很不愿意因为自己再去打扰她的生活,他希望她过得平静安好,那样的话,他那颗亏欠她的,一直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心,才能有一些略微的好过,只是略微的不经碰触的那种好过。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想摸支烟来抽,随即又自嘲地把手伸出来看了看,搓着脸进了卫生间,习惯性地站在马桶前,掀了盖子小解,冲水盖盖子,洗手,然后重新把自己扔回**。

第二天,龙克明没有如言前来,他手下的人,除了陪王鹏的那几个人,其他也没有任何人来问话。

王鹏在屋子里如同困兽一般地走来走去,胡茬一夜间在他和下巴上变成了密布的灌木丛,他有一刻在卫生间里想刮一下胡子,结果找不到任何刮胡子的工具,想想也是,能用来刮胡子的东西,必是有些锋刃的,有锋刃的东西在这里是不允许出现的。

人其实最怕的是面对未知状态。

王鹏来的时候能够很坦然,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可以让人家查的,放他回去是迟早的事。

但此刻的他,因为钱佩佩就再也潇洒不起来。

他一直相信江海涛是可以信任的兄弟,但是对于江秀,江海涛也是兄弟,王鹏觉得自己没有权利苛求江海涛为了他,而再次将真相掩盖起来,虽然那个真相对于他来说,仅仅是一次无法解释清楚的夜不归宿,可能让他的私生活蒙上阴影,但这个时候翻出来,性质就完全变了。

这不但会影响钱佩佩已经安定的生活,也会让所有人以为王鹏当时与钱佩佩有染,并且为保仕途刻意隐瞒事实,虽然够不上刑罚,却也足以令他的政治生涯从此被毁。

一个对组织不诚实的人,是不能被提拔重用的。

吃过午饭,陪王鹏的人给了他一瓶水,当清洌的矿泉水沿着已经有点毛焦火燎的喉咙滑下去后,王鹏混乱多时的大脑也开始清晰起来,一直惴惴不安的心也稳定了不少。

他暗暗地告诫自己,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镇静。

他分析了一下江秀与江海涛可能会说的内容,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王鹏都觉得江海涛不可能讲这件事,即便是江秀向纪委举报自己,江海涛也不可能拿自己身上的制服开玩笑,替江秀去证明当时的真实情况。

王鹏再度躺到**,闭上眼睛,命令自己休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他越来越确信,龙克明未必知道更多,否则怎么可能在昨天的旁敲侧击之后,今天突然无声无息了?就算要熬熬他,也不是现在这种方式。

天快黑的时候,龙克明终于来了,一起来的人还有葛涛,笑着与王鹏握手,说事情都查清了,没什么问题,让王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葛涛亲自送王鹏回梧桐。

王鹏没有一丝的欣喜,他似乎有一种预感,这只是个开始,未来,恐怕有一只眼睛将一直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清正廉洁的,时刻被人监视的感觉也不会好受。

在自己家门口下车的时候,葛涛也跟了下来,再度与他握手,并且像是随意地说:“你现在是常务副县长,也经常来市里开会,有时间就多去董书记那里坐坐,你的老领导还是很关心你的。”

王鹏能感觉到,葛涛是在特意提醒自己,以葛涛与董展风的关系,今天葛涛能亲自来接送自己,自己能顺利回来,想必与董展风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