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原以为就是和赵放夫妻俩一起吃饭,没想到还有耿桦夫妇。

多年未见的耿桦,比过去更见发福,本就不高的身材,更给人一种横向与纵向比例失调的感觉,倒是他的小妻子荀丽丽长得有模有样的,只是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这二位铁定是半路夫妻。

“老领导,多年不见,真是想你得紧啊!”耿桦喝酒像喝水,不停地表达自己对王鹏的想念之外,以各种理由时不时地敬上王鹏一杯。

赵放也是不失时机地在边上敲下边鼓,陪着一起喝上几杯,三个女人则闲聊着女人们热衷的话题,扫荡着桌上的菜肴。

酒酣耳热时,耿桦一把扯掉脖子上的领带,扔到身后的椅背上,卷起袖管干脆拖了椅子坐到王鹏身后,搭着王鹏的椅背,边抽着烟边说话。

“老领导,监察厅这次下来具体调查些什么,能不能透露一下啊?”聊着聊着,耿桦就把话题聊到了调查组上头。

“我刚到厅里,业务上的事还不太清楚。”王鹏与耿桦抵头借了个火,抽上烟后又说,“你觉得你们城建委有问题?”

“哪能啊?”耿桦在王鹏背后瞥了赵放一眼,接着就扯着嗓子大声说,“不是我吹啊,老领导,我们宁城的城建系统那是绝对过硬的!”

“这不就结了?”王鹏笑道,“身正不怕影斜,查什么都不是问题!”

“就是,就是!”耿桦点头如捣蒜,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挺轻松。

赵放朝耿桦挥挥手说:“让服务员泡几杯茶来,今天这酒有点上头。”

耿桦刚要站起来,与莫扶桑她们聊天的荀丽丽已经快速站起来,“我去,你们聊。”

赵放瞟荀丽丽一眼后,笑说,“丽丽能把生意做这么大,不是没原因的,你瞧她眼观六路的,什么也不会落下。”

耿桦嘿嘿地笑,赵放继而敛了笑容,撸着光秃秃的前额对王鹏说:“兄弟啊,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也不怕实话对你说,调查组下来检查工作,我是举双手赞成,并且觉得相当有必要,可以督促我们的工作,真正做到克己奉公。但是……”他苦笑一下说,“你过去一直搞经济工作,应该比我更清楚,改革开放这些年,我们之所以能在经济上取得一些成绩,主要还是取决于各级领导抓大放小、敢想敢做啊!”

“听上去,老哥憋着一肚子苦水?”王鹏弹掉一截烟灰,把烟重新放回嘴里,眯眼看着赵放。

“就拿你过去为曲柳到京城跑关系来说,难道都是为个人腰包鼓一点?”赵放屈起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了几下,“不是嘛!那都是为了更好的开展工作。我打这个比方也许不太恰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了解老哥的心情,现在工作难呐!”

王鹏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说:“是啊,越到基层,工作越难做,这点我是深有体会的。”

“就是,就是!”耿桦在王鹏背后讨好地附和。

“运河这两年接连削掉了一大批干部,其中不乏能力超群的人,他们所犯的错误与他们为当地做出的贡献来比较,有的真是功大于过。”赵放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也不知道省委领导怎么想的,全国上下都在大力推进经济建设,我们运河倒好,整天把目光盯着自己的干部,难道非要把大家都整得缩手缩脚,什么也不敢做,经济落下其他省份一大截,这样才安心啦?”

“书记说得没错!”耿桦接过赵放的话,也大发牢骚,“就拿我们城建系统来说,这些年大力推进城市化,为了楼房变高、道路变宽、城市变靓,真是绞尽脑汁、想尽办法,不说什么功劳、苦劳,就图个安稳工作总可以吧?上头还一天到晚怀疑这,怀疑那的!”

“老耿!”赵放突然皱眉喝住耿桦,“怎么叫怀疑?有什么好怀疑的?督促工作是对的,”他面向王鹏颇有深意地说,“只是不要矫枉过正才好啊!”

王鹏重重吸了一口所剩无几的香烟,然后轻吐烟雾,眯眼将烟蒂掐灭,随后一手抱臂,一手轻抚着额头靠向椅背说:“我到监察厅上任前,江书记找我谈话,他送了我一个座佑铭,其中的要点其实就是一个字——忍。老哥,我们屁股底下坐的,不是普通的位置,所以无时无刻不能忘记提醒自己,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并且要明白哪些、思想是我们必须要忍下的!”

他放下双手在自己的大腿上重重拍了两下,长出一口气大声说:“哎呀,酒也喝了,饭也吃了,牢骚也发了,我们是不是该各自打道回府了啊?”

“哎哟,王厅长,我刚在上面安排了包厢,让你们仨上去边喝茶边松快松快。”荀丽丽正好推门进来,听见王鹏的话立刻接了过去,“我们三个女人嘛,正好去下面的SPA开个背。”

“不啦,”莫扶桑笑盈盈地说,“我昨天刚刮了痧,不能做。再说,我家这口子又有日子没回家了,明天晚上又得走,你们总得给我们点时间相处不是?”

“哈哈哈……”赵放指着莫扶桑大笑道,“小莫,说得我们有违人伦啊!”

“书记,这话可是你说的,我没这意思。”莫扶桑不卑不亢地笑着站了起来,“不如都把杯中酒干了吧,我也借这杯向各位赔不是,我先喝!”

莫扶桑这一喝,大家都站了起来,把杯中剩下的酒都喝干了,就各自拿衣服拿包准备散场。

赵放夫妇在包厢门口就与王鹏夫妇握手告别,耿桦夫妻俩坚持要送王鹏夫妇去取车,一路陪着到了酒店的地下层,耿桦拖着王鹏的手站在莫扶桑的车边,又说了一大堆诸如“请老领导多多指导工作”啊、“找时间去天水看望老领导”之类的恭维话。

荀丽丽趁耿桦与王鹏说话的工夫,将她自己的车开到他们边上,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锦盒,递到王鹏面前说:“王厅长,知道您喜欢书画,前些日子在朋友那里看到这画不错,就讨了来送您,当作妹子我初次见面的一点心意。”

王鹏的眉毛挑了一下,正想拒绝,就见荀丽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您可别推辞!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看上去比较雅致的赝品而已,值不了几个钱,您只当我是附庸风雅好了。贵重的东西我也不敢送,回头要是害您声誉受损,就算我自己心里过得去,老耿也万万不能答应。”

荀丽丽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王鹏不能再拒绝,于是笑笑接了下来,“那我就谢谢小嫂子啦!”

“您不嫌弃这礼物寒酸就成,哪还用说什么谢不谢的?”荀丽丽越发笑得眉眼都弯了。

四人重新道别,王鹏夫妇上了车,王鹏放下车窗又向耿桦夫妻二人摆了摆手,才算正式散场。

回到家,王鹏还在门口换鞋,莫扶桑就说:“哎,你先什么也别做,去书房仔细看看那画到底是不是真没问题!”

“什么时候变这么小心了?”王鹏换好鞋,脱下西装笑着问。

“能不小心吗?”莫扶桑白他一眼,“陈子风夫妻俩和我们关系比耿桦他们亲吧,结果呢?我现在其他什么也不怕,就怕这些人有事没事套近乎,你拒绝也不好,接受也不好,搞得整天提心吊胆的,睡都睡不踏实。”

王鹏走上前,把莫扶桑拉进怀里,抚着她的头发说:“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这也赖不到你身上。”莫扶桑说,“除非是那些不怕钱烫的,一般人到你这位置,或是家里有那么个到你这位置的人,大凡都是我这种心态了。”

“呵呵,那我没你这心态,是不是也属于不怕钱烫的?”王鹏玩笑道。

莫扶桑抬起头一把推开他,“说正经呢,你别不当回事!知道荀丽丽干吗的?”

“干吗的?”王鹏这才想起,一晚上都没提起过荀丽丽的职业。

“宁城丽美建设集团总经理。”莫扶桑一脸认真地看着王鹏,“该公司从事的业务范围,囊括了建筑、房产开发、市政建设、园林绿化等与城市建设有关的主要行业。从98年至今,在短短四年的时间里,就从一家只有二十多名员工的小型建筑企业,成长为拥有六家分公司、七百多名员工,年上缴利税近千万的利税大户、3A级信用企业,你认为这会是一家一般的企业吗?”

“荀丽丽顶多二十七八吧,四年前才几岁?”王鹏皱眉问,“这么年轻的女人掌舵如此规模的公司……”

“她应该只是个代理人。”莫扶桑说着走到门口的玄关,拿起那个锦盒递给王鹏,“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外界一直有传,说丽美集团背后的股东,身份都不一般。”

王鹏接住锦盒,若有所思地问:“你怎么对丽美的企业背景这么熟悉?”

“我们有个招商项目,谈判对象就是丽美,我看过他们的企业资料。”莫扶桑推了王鹏一把,“快去看看吧,我真觉得特别不踏实。”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准确,莫扶桑一再强调这幅画让她觉得不踏实,王鹏虽然不太愿意相信,但还是依言进了书房,从锦盒里取出卷本,慢慢展开,取了放大镜,开始细细地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