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几分月光,我看见六个泥人围着不化骨猛打,全是以命搏命的招数,不管不化骨的爪子,一圈又一圈打在他身上,发出砰砰的沉闷声,不化骨也全无章法,接连挥动手臂,打在泥人身上,泥人就掉一块泥,打在胳膊腿上,就会裂肢断体,幸好泥人的动作灵活一些,不然把我抽干也不可能把他们全修复好。

听到老爷爷居然是恶鬼,我有些失色,追问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爸总说老爷爷人挺好。”

“人是好人,鬼就不一定了,也就是心疼你这个重孙子,不然我死在坟前,他都不一定出来。”爷爷抚手叹息,唏嘘间有些萧索:“咱们家是村口第一户,当年日本鬼子搞三光政策,第一个就找上咱们家,啧啧,你老爷爷带人藏在屋里,用桌子椅子堵住门窗,可小鬼子根本不进来,就在门外放火,要不是我年纪小从烟囱里爬出去,现在哪有你爸和你?”

“全烧死了?”我不寒而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被烧死本来就是最残忍的死法,更别说自己的祖先受到那种折磨,心里既疼,又酸酸的。

“可不是?日本鬼子打了败仗,就没人性了,当年给你老奶奶抱着我迎接他们进村的时候,我还吃过小鬼子的糖,谁想到没过几年他们就翻脸了。”

我草,这还是个小鬼子的顺民?我刚想谴责他一下,爷爷忽然推了我一把:“快去,你老姑的胳膊断了,赶紧用你的血沾上,只要坚持到天亮,不化骨就会逃走

。”

我硬着头皮摸索上去,月光恢复了几分,却还是朦朦胧胧的景象,弯下腰捡起断掉的那根胳膊,缩回去后用小刀子割破食指,爷爷却不耐烦:“你祖宗在拼命,你还怕疼么?”他抢过刀子直接划开手腕,鲜血喷了一脸,爷爷将胳膊在我手腕上擦了擦,冲过去揪住老姑按上去后急忙退回来。

这种办法虽然好用,却无异于饮鸩止渴,我的血只能帮六个泥人修补身体,可血腥味却成为不化骨的大补药,连我都看的出来他更加凶猛,隐隐有甩了泥人来抓我的趋势。

“爷爷,害小芳男人的到底是谁?连不化骨都能驱动,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呢?”

爷爷面色紧绷,对坟前的打斗有些放不下心,可我不能理解,他的左手为什么做成一个手枪的姿势,难道下一秒就要开枪了么。

爷爷心不在焉的说:“不化骨不是被人派来的,哎。”爷爷长叹一息,嘴巴都张开了,却没接着话往下说,而是感叹道:“天作孽犹可补,自作孽不可活啊!”

“到底咋回事啊?我发现你们都喜欢装神秘,能不能坦白一点?”

爷爷在我脑袋上推了一把,催促道:“快去,你太叔公的脑袋掉了。”

真服了,这到底是什么事!

我趴在地上一点点爬去,捧着泥人的脑袋往上淋血,趁那个无头泥人闪身的机会猛地按上去,草,接反了:“太叔公,你先坚持一下,再掉了我重新给你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见那个面向我的脑袋眨了眨眼。

我又往回爬,这是刚钻研出来的绝招,要不说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僵尸关节僵硬,弯不下腰也就打不着我,要是能早些想到,来的路上何必那么仓皇,爬着爬着就到了。

闷头向前爬,忽然感觉有个冰凉的东西缠住了脚腕,我扭头一看,离着最近的一棵树上缠着一跳好几米长的大蛇,蛇躯盘着树干,蛇头扬起对我吐信子,蛇尾就搭在我脚上。

“爷爷,救命啊

。”我吓得大喊一声,脚腕一紧被拖进了树林,这只长蛇一定修成了精,蛇尾一甩将我抛空,蛇头绕着腰缠了一圈,向树林深处蹿去,条条树枝将脸抽的生疼,简直快要昏厥过去,爷爷在后面呼喊了几声,终究赶不上这只蛇的速度,没过多久就被甩的没影。

蛇能活活绞死人,这条虽然不是巨蟒,体型却不算小,直着半截身子游走都差不多和我一般高,我的胳膊被紧紧束缚,根本不可能挣扎,不过低下头倒是能咬住它,可看看它一身泛光鳞片,黑质黄章的花纹,我顿时没了下嘴的勇气,我咬它不难,可人家咬我更简单,牙比我的长不说,估计还带毒。

自从李冉遇害,我就成了一切妖魔鬼怪的香饽饽,哪个想欺负就来欺负两下,完全不考虑我本人是什么感受,这条大蛇裹着我在树林里穿梭,树枝树干土块将我打得头破血流,即便想护住脑袋都做不到,如果有机会能脱身,我一定把它剁成上千段。

大蛇速度极快,裹着我在林子里游走一阵,就可以听见前方传来的水声,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第一次见五乘时她就说过,那只双头蛇是李冉派来抓我,而今这条的来历,想必与她脱不开干系。

龙属水,蛇是小龙,李冉跟这些恶心的怪物有交情倒是说得过去。

杏桥山没有河,只有一条引山洪的水渠,爷爷说几百年前也是一条小溪,后来干涸了,村民就将河道修复了一下,当天就是在这里,我见到如梦如幻的山女丫头,爷爷说她是鬼,可看起来明媚可爱,而今夜坐在河边背对着我的女人,背影依然妙曼,只是这个场景相见,却让我毛骨悚然。

李冉的皮肤更白了,在夜里显得格外刺眼,她的两条腿泡在水中,不停的拍打着水面,大蛇带我到了这里就松开,一路的横冲直撞,我鼻青脸肿的像个猪头。

到了这一步,坦然面对才是正经,我走到李冉身后,平静的问她:“李冉,好久不见,你过的好么?”

“你说呢?”李冉慢慢转头,那张脸吓得我后退几步。

李冉面色发青,很夸张的笑着,半面头发帘遮住了左眼,眉毛被脸上的夸张撑得半弯,眼珠子瞪大,浑浊的眼白中间点着幽蓝的瞳孔,她的嘴角竭力向上,露出一个看上去欢喜至极,却又显得无比苦涩的笑容,这副表情牵出了两道法令纹,一张俏脸的精致毁于一旦,只剩下满满的滑稽与眼神里的阴毒

“我笑的好看么?”李冉摸着脸颊,低着头自怨自艾:“我每天哭,他嫌呱噪就折磨我,用鞭子毒打,逼着我笑给他看,久而久之,除了这个表情,其余的全都不会了。”

我有些难受,也有些同情:“李冉,你受苦了。”

“是啊,确实挺苦的。”李冉幽幽叹息:“你不是喜欢我么,来陪我怎么样?”

哎,果然是要我死。

当初我说过喜欢她,可青春期男孩的心里谁不懂?为了占点便宜恨不得把自己说成痴情的梁山伯,现在我的祝英台死了,让我变成蝴蝶一起飞,可我的真实身份是陈世美。

说不同情她是假的,想陪她一起死更是假的,可李冉既然让大蛇把我掳来,想必今夜是难逃生天,爷爷在对付不化骨,五乘在超度饿殍,谁又能来救我?

我靠着李冉盘膝坐下,没挨着她,依然能感觉到她身体凉冰冰:“李冉,妞妞是我的妹妹,听说是她害了你,我先向你道歉。”

李冉歪着头,质问:“我杀了她,也想你道歉,可以么?”

“我没有奢求你能原谅,只是表达一下心里的愧疚,我爷爷一直没有伤害你,就是怜你凄苦,可你若是把我害死,他真的不会留情了。”我伸手打断李冉的插嘴,继续说道:“谁也不想弄到现在这个局面,有时候妞妞说梦话依然喊你的名字道歉,李冉,想想你的父母,他们若是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难过的要死,不如你收手吧,我求一个和尚给你超度,看看能不能解了怨气,这样你就不会再恨了。”

李冉僵化的面孔居然**了几下,我以为被我的诚恳打动,她却嘲笑道:“我被害死,你劝我不要报仇?不如你劝劝杜妞妞让她赔命给我,这样我也不会再恨,既然要牺牲,为什么总是我?就因为我死了,便由着你们欺负?”

李冉的眼神越来越冰冷,虽然她不是被水鬼拉了替身,却始终算是冤死鬼的一种,我的一番话没能让她放下屠刀,反而加重了怨气。

“方航,金悦湖里的那个没有人性,你知道他怎么折磨我么?”李冉猛地抓住我的肩膀,状若发疯,激动地说:“我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现在却给一只怪物生孩子,你知不知道一肚子鱼卵是什么感觉?你知道被长满尖牙,腥臭扑鼻的嘴亲吻全身是什么感觉?方航我问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痛苦?而那个害死我的凶手却被你们保护着?”

我咬着嘴唇,垂首不语,世间的道理谁说的清,若是今晚李冉要了我的命,我又找谁诉苦,只想护着从小长大的妹妹,却被河伯的小妾杀死,难道我就该死?

“这样吧李冉,一命抵一命,你把我抓去算了

。”

李冉歪着脑袋冷笑:“不然呢?你以为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李冉站起来,圆润嫩白的脚尖踩着水走到小溪的中心,她浅浅笑着,依稀可见当初纯洁女生的影子:“方航,在金悦湖我学会了一种舞,跳给你看一次,湖里有很多女人,都没我跳起来好看。”

说着这样的话,李冉居然真的扭动起纤腰,像柳条一般柔然的垂倒,轻轻耸肩,转过身后回眸一笑。

身后是青山轮廓,脚下是幽亮溪水,一朵云将月亮遮住一半,白茫茫却皎洁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好像一束射灯故意追随者舞台上的妖娆,玉一般丰润透亮的皮肤此时更显的细腻,她的舞姿很妙曼,或许是东海龙王经常让蚌精表演的那种,竭力缩着娇躯又骤然间手足俱展,我仿佛看见生长极快的昙花趁着静夜无人,偷偷在我在眼前绽放。

如果李冉能天天给我跳,抓我去金悦湖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即便爸妈失了儿子,可他们知道我日日在欣赏,估计也会心安吧。

绑我来的大蛇钻进湖里,露出蛇头在水面,深深土黄色的梭子形双眸幽沉沉的盯着我,看的我脊背发凉,手足无措,只好将注意力全部搁在李冉的身上,不敢分出二心看它。

传说西施浣纱时,湖里的鱼儿都被她的美貌惊呆而沉入湖中,李冉与她相比谁的面容更精致我不知道,可有一点李冉是胜了,她将溪水也带动起来,束成一条水做的绳在身边轻轻飘动,然后猛地收缩,将她死死缚住。

“方航哥哥,不要看她,她在迷你的心。”

清脆空灵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恍若黄鹂嘤咛,听得软语如铃,没有回头我却知道这是谁,与她相比,李冉就算跳着脱衣舞,我也没兴趣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