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还是老样子,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抽烟。

那只女鬼不见了踪影,小芳生的饿殍娃娃也不在,只是妞妞还在院子里躺着,眉头舒展,呼吸匀称,看上去好过了不少,我将她搬回屋子,裹了一层薄被后,出屋坐在爷爷身边:“爷爷,我见到山女了。”

“嗯。”

“嗯?”我声音高了八度:“你不觉得应该跟我说些什么?”

“一株青藤在杏桥山灵脉出口温养了好久,我见到时觉得植物修炼不易,就精心培养了几年,准备给你弄个媳妇。”

我逼问道:“当时还没有我吧?你就知道我妈会生个男孩?”

爷爷很平静的看我:“植物分男女?你要是个女娃,她就是山男。”

我靠,山女是雌雄同体?我瞬间有些腻味,这事给了谁也接受不了哇,爷爷看出我的窘迫,解释道:“我一直将她当女娃养着,久而久之她就是女娃了,你不必在意

。”

越想越难受,我急忙转变话题:“不化骨和饿殍呢?还有害小芳男人家背后的人是谁?”

“不化骨被打散,我把骨头渣扔进坡池,饿殍被我装进棺材里埋了。”说这些的时候爷爷喘气声厚重几分,将要咳嗽又憋了回去:“收拾他俩费了些力气,这段时间你不要乱跑,害小芳男人的坏蛋还不知道是谁,你当心着别被他抓了去。”

饿殍小孩怨气重,有机会变成厉鬼,不化骨刀枪不入,七八个力大无穷的泥人围着打了好久都没受伤,这样可怕的两只怪物如此风轻云淡的消失了,我有些不可思议,说他们厉害的是爷爷,告诉我消灭了的也是爷爷,我到底该相信哪句?

我追问:“不化骨怎么被打散的?你不担心饿殍的怨气爆发变成厉鬼?”

“这些事等你长大了再说,这一晚上可把爷爷的老骨头折腾坏了,先休息吧。”说完,爷爷咳嗽了两声,眼神也比刚才黯淡,我急忙让他赶紧休息,以后有机会再谈,然后这老家伙一蹦三尺高,腿脚比虎子还麻利,根本不像受了伤的人,我正要抓他回来,正房的门就紧闭还传来栓子声,刚想叫他开门,呼噜声也响起了。

又是长大这个借口,我狠狠的跺地,转身回屋看妞妞,这一晚我没搂着她睡,虽然肉乎乎的很舒服,可我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了,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凌晨才睡觉,本来应该站着枕头就熟睡,可躺在**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来了些睡意,就听见外面哗啦啦一阵响动,我翻起来趴在窗户上偷看。

月光下有两个人正扶着一辆翻到的手推车,一口开了盖得棺材掉在地上,显然是翻车声把我吵醒了。

我以为这俩孙子是盗墓的,可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棺材崭新,里面也没有装人,杏桥村头有个棺材铺,估计是谁家忽然没了人,半夜来买了一口棺材,想想也是,谁来杏桥村盗墓?活人都没宝贝别说死人!

大半夜看见一口棺材,真他吗晦气,我站在窗前扭动起来,两条手甩的像毒蛇,来啊孙子,有本事向这里看一眼,吓不死你们!

扶着车的两个人将棺材装了回去,一个抱怨道:“你怎么推车的,摔坏老爷子的棺材,有你好果子吃

。”

另一个回道:“少废话,大半夜的我也看不清路,赶紧走吧,老爷子还等着呢!”

小推车无声的走了,自始至终没敢看我一眼,真是两个胆小鬼。

大清早的时候,我睡得正香,就听见外面哭天喊地嚎啕,声音比杀猪还凄惨,我就怒了,安安稳稳睡个觉都这么困难?穿上衣服出门一看,居然是村里的人死了,好像是个叫李海英的男人,他媳妇正被几个人拖着哭哭啼啼的出村。

杏桥村近两千人,除了与我家相熟的,其余都不认识,要是说的冷酷一点,这个李海英的死没让我有丝毫想法,单纯就是当热闹看。

跟在他们后面听了几句,好像是今天凌晨的事,李海英的媳妇去厕所,回来后感觉她男人冷冰冰的,叫了几句没应声,就给他裹了一床被子沉沉睡去,直到今早起床,才发现枕边人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四肢僵硬,没了气息,她吓得跌下床,跌跌撞撞跑去告诉公公。

公公婆婆来看了,又是垂足捣胸一顿大哭,邻居循着声赶来,得知他家的事后,七嘴八舌出主意,最后叫来了村长,也就是三蛋他爹,我堂姑父。

三蛋爹只用了一根烟的功夫,就接连下令让李家人去忙活,海英媳妇去乡上通知医生,海英父母准备棺材,不论李海英是怎么死的,也得处理后事。

于是海英媳妇哭喊着从爷爷家门前走过,我跟着听了几句也没当回事,就回了家。

爷爷已经起来,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张望,见我回来问道:“狗,那是咋啦?怎么哭哭啼啼的?”

“村里的李海英死了,她媳妇去乡里找医生验尸

。”

爷爷摸着头问:“李海英是啥?”

“不是吧爷爷?你在村里住了这么长时间,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爷爷翻个白眼说:“胡说八道,村里人我都认识,不过李海英还真没听过,可能是只知道乳名,不知道大名,他们是怎么称呼那家媳妇的。”

“海英媳妇呗,就这么称呼。”

“嘿,奇了,我还真没听过这么个人!”爷爷也不当回事,套上衣服生火做饭,我喂了老牛几把干草,正准备收拾虎子的粑粑,三蛋爹就进门了,他冲我点点头,走到厨房外对爷爷说:“亲爸,海牙没了,村里准备闹白事,他家想让你过去当个知宾,帮着张罗一下。”(别误会,我们老家就是这么称呼,亲爹的亲兄弟叫亲爸,我也不知道为啥,三蛋娘是我二爷爷的闺女,她男人也随她称呼)

爷爷瞪了我一眼,在抹布上擦擦手皱着眉头出来:“海牙没了?咋回事?”

三蛋爹耸着肩膀说:“谁知道,反正是昨夜没的,晚饭时还好好地,喝了三大碗稀饭,听海牙媳妇说好像是半夜就没了的,具体什么原因还得等乡上的医生来了检查。”他伸出脏兮兮的粗糙手在我脸上捏了一下,对爷爷说:“亲爸,我还得过去帮衬一下,你一会过来?”

“哦,你先去吧,我给狗做了饭。”

妈的,真不喜欢这个称呼。

三蛋爹走了,爷爷又瞪我一眼,我委屈的说:“谁能听清楚他们的话,海牙海牙,非说是海英。”

“别胡说,就是你断章取义。”爷爷掏出眼袋,吧嗒嗒嘬了两口,其实这事还真赖我,有人叫海牙媳妇,有人叫李家媳妇,我就自作主张起了个李海英的名字,要是光说海英,爷爷估计就知道了。

“爷爷,你咋愁眉苦脸的?”

爷爷猛地抽了口烟,吐着气说:“这事有蹊跷,海牙那娃娃我见过几面,是个好孩子,身体弱了些却不是短命相,尤其是他命里该有一场富贵,最差也能在镇上混个富实,怎么就好端端的没了?”

“你还会算命?”

“爷爷以前跟着道士混饭吃,这些东西当然会一点

。”

我伸手到他面前:“算算,我是什么命?”

爷爷作势在我手心里磕烟灰,吓得我连忙躲开,他笑着说:“不算己,不算亲,不算友朋,不算邻,这些人算了也不准。”

“为啥?是不是因为跟算命人关系越近,什么命理气运越复杂?”

爷爷笑呵呵的说:“哪有那么玄乎,只是沾亲带故的算了没意义,比如你是短命相,爷爷发现之后当然不会让你夭亡。一旦想办法替你解难,那你说这算命还准么?若是命里有飞黄腾达之相,你说爷爷告不告你?告了你,你不努力了,不告你,你觉得反正也没希望,破罐子破摔又怎么办?”

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虽然不懂,但好像挺有道理,海牙的事你准备怎么办?咱们去参加葬礼?”

“去看看吧,”爷爷叹气道:“指不定那那狗娃遇见什么倒霉事,变了一副短命相。”

吃过饭,我喂了妞妞一点米汤,又帮她上了厕所,就跟在爷爷身后去海牙家,虎子上蹿下跳的跟着,自从我来了杏桥村,这家伙一天比一天膘肥体壮,现在嘴刁的厉害,除了火腿肠什么也不吃。

来了杏桥村两个月,一直没有走遍,海牙家的方向就是第一次来,在村里的西南角,如果不是他家出了事,这地我是决计不会来的,因为他家后面就是杏桥村的坟地。

杏桥村是李家大户,我们方家是后来的,还有些赵钱孙也是小户,海牙家屋子后面的一片坟地就是李家的祖坟,倒是也有其他姓氏的人埋在里面,只是不那么多而已。

像我们家的祖坟埋在村后的杏桥山坡,这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来是村里人给我家面子,再一个也是爷爷强烈要求,当年老爷爷一家被烧死,只余下年幼的爷爷从烟囱出来,还有在外当学徒的二爷爷幸免于难,那些死掉的祖宗们怨气横生,一直依附在老房子里,就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

爷爷给他们立坟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提一下就是想说海牙家后面的坟地,埋了全村处我们家以外所有人的祖先

巍巍峨一片茫茫坟头,点点光一排幽幽磷火,上次猪仔带我玩,大半夜见到这么一副景象,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来过这里,没想到今天清早才了才发现,这地方的风景其实挺不错。

海牙家的后面是一片树林,栽满了桃树,爷爷小声对我说:“当年你老爷爷他们就埋在里面,把其他人家的祖宗好一顿欺负,后来我让你爸买了桃树种子撒进去,才压着他们一点,你老奶奶托梦给我,说在这里住的不舒服,总有金甲大将用鞭子抽他们,我才给他们迁坟到山上。”

这事我有映像,好像是我三叔出钱迁坟,大伯负责立碑,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隐情,我暗喜自家祖宗牛逼之余,问道:“爷爷,那些死掉的老人不去投胎?怎么会一直在坟地里呆着?”

“哪那么容易,买火车票都要排队,投胎也不会随去随投,你想一下,若是有天爷爷走了,第二年你邻居生了孩子,没几年就长的和爷爷一个模样,还不得吓死你?”爷爷很为自己的这个举例得意,笑的眼都眯起来:“人死之后一年与一魂,七天去一魄,所以守孝三年,灵堂七七四十九天,最少还要在人间逗留三年才能下阎王殿,若是生前做了恶,还要在地狱里吃顿板子才能投胎呢。像你害死黄大王,三世之内想再见到爷爷,啧啧,悬喽。”

切,这辈子还没活完,我还管下辈子?正想再问几个问题,村里的两个老人就把爷爷接了过去,有个老人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抹眼泪,虎子一见他就开始狂吠,我赶忙捏住它的嘴,抱起来躲一边去。

狗眼能看见脏东西,虎子一定是看到了海牙爹身上不干净,这才叫了起来,其实也不算是闹鬼,海牙昨夜死了,这还没二十四小时,他的魂还留在家中倒是正常,不过听爷爷说新死的魂成不了气候,就连受了大冤屈又是穿红嫁衣死的女厉鬼,也必须等到头七才能来报仇,也许这七天就是给他们适应的时间,毕竟是死人的事,我也不太清楚。

我在院门口探着头看了几眼,海牙家的屋檐下居然停了一口棺材,这家人也真是奇怪,早上才发现死人,怎么这会就置办好了,搞得好像有预谋一样!

海牙家院门口蹲了不少小孩,都是被大人撵出来的,猪仔和三蛋就蹲在一起玩泥巴,见我过来,猪仔按住虎子的脖子骑了上去,贼兮兮的对我说:“九哥,我告你个秘密,你可别跟别人说。”

猪仔比村里的大喇叭还好使,有什么事要通知全村人,不用广播,只对他说:猪仔呐,我告你个秘密,你别跟别人说

。然后猪仔会告诉全世界。

“说吧,啥事?”

猪仔神神秘秘的堵住三蛋的耳朵:“我知道海牙叔是咋死的!”

“赶紧说。”

他看看四周的小孩,凑到我耳边说:“他被棺材给吃了!”

我问道:“啥意思?”

“我也不知道,听别人说的,你要是能保证不告诉别人,我就告你听谁说的。”

“猪仔,你看见墙角里堆着的煤球了么?你把它洗干净,九哥带你去古城镇玩。”猪仔像脱缰的野狗,亮着牙冲向煤堆。

不用说我也知道,这是听他妈说的,我要是再跟他纠缠,能被烦上整整一天。

“九哥,我也有个秘密。”三蛋今年七岁,傻兮兮的穿着开裆裤,露个垂头丧气的小**。

“哎,说吧,知道秘密太多了,也是一种负担啊。”我真觉自己在杏桥村很可怜,大人拿我当小孩,小孩拿我当老大。

“杏眉村有个人要过大寿。”

“这他吗也叫秘密?”

“那个人活了一百岁。”

“这他吗也叫秘密?”

“他是长生不老的妖精。”

“三蛋呐。”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太原带来的小手电,对他说:“你看,你把这里面的火光吹灭了,九哥带你去古城镇玩,乖,去那个角落吹,没吹灭之前别跟我说话,求你了!”

三蛋也滚蛋了,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趁机上山找山女,远处就传来轰隆隆的摩托声,海牙媳妇和乡上的医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