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俊扬针灸起死回生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飞到青河镇每一个角落,给这个生活一成不变循规蹈矩的小镇注入了一剂兴奋剂,人们奔走相告,搀老扶幼,争相来到回春堂一睹神医风采。

夏日的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碧蓝的天空瞬息间便堆积起厚重的乌云,天边开始雷鸣电闪,狂风卷起沙尘,让人睁不开眼。

人们开始抱怨天公不作美,常百草也准备上台宣布今天的义诊暂时结束。

这时后面的人群一阵**,并一致从中间让出一条道来,从人们惊讶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人一定不寻常!

果然,人群中缓步走出一人,此人身形高挑,头戴一个偌大的斗篷,将脸全部遮住,身上披着一件大红色披风,行走间衣袂飘飘,虎虎生风。所到之处,无不让人震撼!

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到叶玄机跟前,一甩披风利索地坐下,伸出一双戴着红色皮套的手,浑身上下只露出脉搏处一寸肌肤!

此人落座之时,一股若有如无的淡淡清香扑面而来,转瞬即逝,叶玄机心下一颤!

他伸手探到此人脉搏处,心下又是一紧!

这脉搏速度异于常人,快时如雷鸣电闪划破天际,慢时如山间薄雾时有时无,节奏不一,律动不齐。

叶玄机学医行医已四十余年,从没有把过这样怪异的脉搏。时间突然变得好慢好慢,叶玄机心细如尘,又惊*发现脉搏中隐藏着另外一个秘密!

此人身上有两股脉搏!一股阴柔中带着刚毅,一股却烈性无比,这两股脉搏好像是两股势不两立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相互搏斗,厮杀!那阴柔属于此人自身脉搏,烈性的属于外侵者,一守一攻,在这人体内战得难分难舍!

如是常人,早已经命丧黄泉,叶玄机感觉此人温婉中不失阳刚之气,娇媚里自带三分威武,普通人感觉到这气场都已经不由自主退避三舍,他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正踌躇要不要在众人面前询问,只听得耳边有一个细如蚊蝇的女子声音:“先生但说无妨。”声音细小但吐字清晰,叶玄机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轻声道:“姑娘集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道行修为比老夫高出多少倍?今日你来求我,怕是找错人了。”

叶玄机说完此话,才发现四围没有一点声音,刚才还喧嚣一片的人声,顷刻间就安静下来,他们好像一阵浪潮迅猛地退却开去,天地之间好像就剩下他与她对坐在一片碧绿的湖泊里。

“先生高明,知我非灵长。”女子轻叹一声,“这恶疾纠缠我多年,寻遍三界中灵丹妙药,不但不见好转,反而……”又是轻叹数声。

“姑娘可知你身患何疾?是否招惹了厉害人物?”

女子无奈道:“我走遍千山万水,善也行,恶也做,何曾记得?只是这病三五月发作一次,浑身如万箭穿心,百虫吞噬,犹如废人一个……近日发作得更加频繁,我道法尚浅,非人非仙,去求道求仙,岂不是自寻死路被打入万劫不复之渊?今日听说你们师徒大显神通起死回生,满心欢喜来,没想到……”语未毕,声也咽……

叶玄机心中暗生怜悯,但声音仍然平平淡淡:“姑娘体内依附着另外一个生物……你长它长,你灭它亡,只是它生性猛烈,想压制住你本身的真气,喧宾夺主……”

“啊?我一直以为我是身重剧毒!”女子惊讶无比,“这生物是个什么东西?长在哪儿?请神医的徒弟将它一针刺出来!”

“让姑娘失望了!”叶玄机稍稍歉意的说,“我只是略知一二,我那徒弟更是对此术不屑一顾,当然一窍不通……”

“神医游历江湖,自当结识天下名医术士,可有人……”

“姑娘倒是提醒我了。”叶玄机语气里有淡淡的惊喜,“我有个师弟,生于云南苗寨,精通此术,只是我们已失散二十多年……”

“请先生一定帮我找到他!”女子突然跪地,语气仓皇地说,“先生定当救我一命!我有仇家寻来了,我得走了……”

叶玄机正欲起身,这时天空中突然闷雷阵阵,打破刚才水一般的宁静,人声又如潮般的涌来,他恍惚间好像做了一个梦。

雷声过后,豆大的雨点洒落下来,叶玄机取下眼罩,雨帘中看见面前伫立着一个高大的道士,只见他手持桃木剑,一脸怒气地叫骂道:“又让这妖孽跑了!刚才大家都受它蒙蔽,你!那妖精对你说了些什么?”桃木剑直指叶玄机!

叶玄机淡淡地说:“我也恍若梦境,失去知觉,什么都不曾听到看到。”

台下众人也一致说刚才有一刹那的恍惚,知觉全无。

那道士跳上高台,半信半疑地看着叶玄机半晌,回头对众人说:“刚才出现的是一只妖狐,被我追赶至此,台上台下的男人们听好了!此妖擅用媚术美色迷惑好色男子,某些人,不要被妖精吸干了元气才后悔没告诉我青灵子……”矛头直指叶玄机!

叶玄机面不改色,利索地收拾东西,对众人拱手告辞,拉起正要对青灵子发作的风俊扬:“天色不早,我们回去歇息了。”

常百草给身边管家常春耳语一番,常春转身吩咐下人:“送神医到雅竹清舍!”

早有伙计牵来良马,一人在前面引路,叶玄机师父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雅竹清舍是常百草挚爱的一处清雅房舍。位于青河镇二里外,坐落于青河中央的一处小岛上,这个小岛上清一色长满竹子,再无他物,雅竹清舍就是全用竹子建成的一座吊脚楼。此处远离闹市,风雅清净。独坐楼上,听流水潺潺,竹韵声声;看水鸟翱翔,蝴蝶翩翩;可抚琴作乐,可把酒当歌……人间美事,不过如此!

师徒二人用完晚膳,夜已深。雅竹清舍灯火朦胧,回春堂的伙计早已知趣地回去了,留下师徒二人在此安静休养,准备明天的义诊。

“师父,憋死我了。我问你,今天那妖精……不,那女子……对你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一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是不是用了什么迷香?”风俊扬坐在师父对面,狠狠地喝下一口茶,好像这句话他憋了很久。

“可惜这茶给了你这不解风情之人。”叶玄机将茶杯放到唇边:“此茶是皇家贡品……”

“我不懂茶道,我就是一个粗人,不像某些人装清高。你不要绕开话题,问你那妖精的事……”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叶玄机有点动气,“你听凭那道士之言,就信人家是妖精?你上午当那么多人面直言人家女子怀胎……”

风俊扬激动地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对!我不信这世上有妖有鬼,但是你!你喜欢抓住人家一个小辫子不放手,这个我信……还有,我问你,常百草看你的眼神不对劲,还和你有一模一样的玉佩……”

“坐下吧。人家用什么眼神看我,我不管;什么玉佩?一模一样又能说明什么?我的早就丢弃了。”叶玄机的语气又恢复了平静,“你问那女子,我只告诉你她不是常人,身上独特的气质,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梅揽月?”风俊扬打断师父的话,“我知道你心里就只有她这一个故人。不是我说你,她都被烧死多少年了?你还不死心地大江南北的寻……你从二十多岁寻到现在,从一个年轻潇洒的男子寻成一个……”

站起来凑近看着师父的脸:“还是一个潇洒英俊的美男子!哈哈哈哈……”风俊扬拍着桌子大笑。继续嘲笑师父:

“说不定梅揽月投胎转世了,遇到你,还是能看上你……”

叶玄机早已习惯了徒弟的顽劣,长叹一声:“我寻她,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并没有死。师父我本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寻她,还有别的目的……”

“金梅令?你是说寻她是因为金梅令在她身上?”风俊扬不屑地说,“师父,那只不过是江湖传说,金梅令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谁都没有见过。有人说金梅令里藏着价值连城的宝藏,有人说里面藏着独步天下的武功秘籍,我看都是痴人说梦!如果真有那么厉害,梅家也不至于遭到灭门之灾……你自命清高,不会打着找心爱之人的幌子做发财梦吧?”

叶玄机不说话,只觉得眼前火光冲天,残垣断壁铺天盖地的砸下来……风俊扬的话把他推进二十多年前的回忆里,这些情景夹杂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像汹涌澎湃的海浪,无边无际地向他涌来……

一阵阴风突然吹来,雅竹清舍的灯火瞬间全部熄灭,打开的竹窗无声无息地自动关上了。

叶玄机从回忆里惊醒,风俊扬一边快步走到窗前去打开窗户,一边抱怨:“这风吹得好讨……”

“厌”字还没有出口,他的手僵在半空,人也呆立在那里,嘴里嗫嚅着:“师……师……父,有……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