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的给柳氏见了礼,又跟卓远之打了招呼,慕嫣然面色不变的坐回到了柳氏下首处的楠木扶手椅中,而站在地中的卓远之,见慕嫣然在,脸色愈发窘迫了。

“远之可是有急事寻我?”

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见他仍旧执拗的站着,柳氏便随他去了,一边轻声问道。

“师母,学生……学生想跟师母借一笔银子周转些时日。”

吞吞吐吐的说着,卓远之白皙的脸颊上,透出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哦?远之想支取多少?”

未开口问他借银子的缘由,柳氏看了他以前柔声问道。

“八……八十两。”

说完,卓远之的表情愈发局促了,进屋时还挺的笔直的背,此刻微微的弯了起来。

“娘,八十两银子可是好大一笔钱呢,您都不问问卓公子借了是做什么,若真是有急用,兴许还不够呢……”

故作善解人意的说着,慕嫣然一派少女天真的看向卓远之,却见对方眼中,含着满满的感激。

“远之,嫣儿的话,你也听到了,若是不为难,不如说出来师母帮你参详一二。”

心内了然,柳氏不动声色的看了慕嫣然一眼,转过头一脸柔和的看着卓远之问道。

“嗯……”

踌躇了一下,卓远之开口说道:“昨日,学生遇到了从前家中的老仆,说是老仆,其实更相当于学生的亲人。学生没来都城之前。一直都和老伯生活在一起,十几年来相依为命,后来……失散了,才断了音讯。如今,学生与老伯既已团聚,学生自要为他考虑一二。老伯已年迈,学生不忍他飘零在外,所以想在外边租个小院子给他养老。等将来学生有了差事,和老伯一起生活。”

心中惊讶。慕嫣然轻飘飘的看了卓远之一眼,眉眼中的探究,让他神色一顿,随即,恭谨的低下了头。

“远之,若无特别之处,不如让你那老伯来府里住。做个花匠也很清闲,平日里养养花弄弄草,和你也离的近,岂不是更好?再说了,如今你也没有功名在身,只刚参加完院试,考了秀才,要等到明年八月秋闱时中了举人,才有朝廷发的俸禄……”

卓远之的脸色愈发羞窘,柳氏未再往下说。

拱手朝柳氏一拜。卓远之朗声谢道:“师母一番心意,学生无以为报,只是,老伯生性孤僻。是故这么多年来唯有学生可以亲近一二,学生如今在慕府,已经为老师和师母添了太多的麻烦,怎可为家中老伯再继续叨扰。所以,学生还是想在都城内寻个清静的所在,为老伯养老送终。”

见他心意已决,柳氏不再勉强,点了点头,正待应承,却见慕嫣然看了自己一眼,方一脸关切的看向卓远之轻声问道:“卓公子可打听过都城中的房屋租赁行情?”

面露不解,卓远之侧着头看向慕嫣然,一脸的问询之意。

“卓公子说要租个清静的地方,可见不会是都城东面石头街那样的地方,那里住的都是穷苦人家,人多口杂是非多,必定清静不了。除了那一片,旁的地方,最便宜的,怕是一个月租金也少不了要十两银子,再加上还要添置一些生活必需品,还有老伯每月日常开销,这样算来,八十两银子,怕是只能用到明年三四月间,那时离卓公子乡试,还有好几个月,岂不是青黄不接?”

轻柔缓慢的声音,似诵书一般,说不出的好听,可话语中,却将院落外的市井民情说的一清二楚。

她一个内宅里的闺门小姐都知晓的事,自己每日里进出慕府多趟,却还没有她清楚,难道,真的是读书读傻了不成?怪不得,世人总要笑称一句“书呆子”。

卓远之的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白,最终,嗫喏了说道:“小姐所言甚是,只不过,老伯身边还有旧时家中的少许财物,所以,八十两尽够了……”

见卓远之如此困窘,柳氏埋怨的斜了慕嫣然一眼,方柔声说道:“远之,自你跟着老爷进府之日起,府里的人,都把你当自家人一般看待,如今既然你有了难处,师母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你那位老伯既然不愿意来府里,那便如你所言,把银子支给你。一会儿,我让赵妈妈把银票给你送过去,等房子找好了,锅碗瓢盆厚被床褥等一应物什,我会提前跟管家交代好,你到时候去他那里领了带去便是,这点儿东西,府里还是有余的。”

“学生拜谢师母。”

深深的弯腰朝柳氏拜了一拜,卓远之朗声说着。

直起身时,却是从袖子中取出了一张素笺,恭敬的递给了赵妈妈传给柳氏,一边低声说道:“这是学生写的欠条,他日定会一点点偿还。”

见他如此做派,若是自己执意拒绝,倒是伤了他的心,柳氏点了点头,未打开素笺看,便直接放在了桌面上。

再次躬身一拜,卓远之转身朝外去了。

直到看着他的背影从门帘内消失,慕嫣然的心中,仍有那么多的疑惑,像初冬清晨弥漫在树林里的雾气,一层层的笼罩下来,愈发深重。

“你这孩子,非要这般咄咄逼人,瞧他那脸色,你要是再说下去,怕是都成了茄子一般的紫色了。”

嗔怒的说着慕嫣然,柳氏一脸的不忍。

“娘,女儿跟您打个赌可好?”

站起身走到柳氏身边坐下,慕嫣然撒娇一般的问道。

挑了挑眉毛,柳氏满脸趣意的看着慕嫣然,不做声,过了片刻,点了点头。

“不出一个月,卓远之定要借着那老伯身边无人照料,他不放心为由,搬去那老伯身边住。”

慕嫣然言语凿凿的说道。

脸上浮起了一抹狐疑,柳氏扬声问道:“你想跟娘赌什么?”

挽着柳氏的一只胳膊,慕嫣然将头轻轻的靠在柳氏肩膀处,眼光幽幽的看着微微泛白的窗纸,沉声说道:“若女儿说的作真,他从咱们府里搬出去了,娘就要答应女儿三个要求,反之亦然。”

“哪三个要求?”

柳氏浅笑了一声问道。

撅着嘴抬起头看着柳氏,慕嫣然娇声说道:“如今哪里能说,娘等着看就是了,女儿稳赢。”

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信心,柳氏一面心内犯疑,一面却宠溺的戳了她一指头轻声说道:“好好好,娘就依了你……”

往柏松堂去的路上,慕嫣然脚步缓慢,一边,心里却静静的梳理着前些日子得来的消息。

派人从举生堂从前和卓远之交好的学子中打听了一下,得知卓远之说自己是从都城南边的大安长途跋涉而来,联想起前世,卓远之总是爱吃一种南方小吃,慕嫣然让紫云带了话给她在镖局押镖的兄长,若有机会,一定去打听一下有关卓远之的事情。

果然,虽拖得时间有些久,总算是没有白费心思,紫云的兄长回来带了信说,卓远之在当地只住了不到三年,可身边来往的人,却是极多的,五花八门,各式人都有,大概一年前,卓远之说要回都城,原因,是寻亲。

若真是寻亲,卓远之来了有一年之久了,却从未见过他有任何一丝寻人的举动,如今,却有一个老伯寻上门来了,而且,按卓远之的话,那老伯昨日才来都城,他们就遇到了,消息之灵通,确实让人有些不可置信。

难道说卓远之在宰相府这件事在都城中家喻户晓,那位老伯一进都城就打听到了?

疑点丛生,慕嫣然越发仔细的回想着前世时卓远之身上的不寻常之处,一抬眼,卓远之却刚从柏松堂前的月亮门出来,见那样子,大约是要往翠竹苑书房去。

状似无意的拦住他的去路,慕嫣然淡笑着说道:“卓公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和老伯相依为命,那位老伯对卓公子来说,必定十分亲切,不知道,卓公子身边可有其它亲近的人或是随从?”

不明白慕嫣然所问何意,卓远之迟疑了一下,一脸和煦的轻声答道:“这些年,陆陆续续的,到是也用过几个仆人,只不过,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他们相逢了。”

话说的滴水不漏,若是日后再有人寻来,也可借机把话说圆了吧?

心内嗤笑,扫了一眼卓远之那双一看便知道未干过粗活的双手,慕嫣然继续问道:“卓公子自小就是和那位老伯一起生活,一应事宜定然都是由老伯来打理的,看卓公子言谈举止,似乎从前是跟着名师认真学习过的。”

慕嫣然的话,并未问语,可她定睛看着自己,卓远之不得不开口答道:“倒也谈不上是名师,只不过是些授学的夫子,远之有幸跟着上过几堂课而已。”

了然的点了点头,慕嫣然却盯着他沉声问道:“父亲都说,卓公子的学问是极好的,除却天赋异禀,与授学的夫子也有莫大的关系,嫣然听说,南边才学出众的先生比比皆是,莫非卓公子是在南边求学?敢问卓公子,故居何处?”

闻言,卓远之脸色一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