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秦素儿已在琴桌前落座,长乐郡主依旧呆呆的愣在原地。

心内肯定,秦素儿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之计,也只能听天由命了,长乐郡主低垂着头咬了咬嘴唇,决然的抬起头,走到了屏风前的空位上。

“长乐选个曲子吧……”

秦素儿态度闲适的轻声问着,眼眸中的目光,也温柔至极,仿佛她面前即将翩翩起舞的,是慕嫣然,而不是长乐郡主。

可另一边,长乐郡主却觉得,秦素儿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如同幼时自己拿着小树枝拨弄花池边忙着搬运粮食的蚂蚁一般,轻蔑,不屑。

“秋思。”

不再挣扎,长乐郡主选了一手曲调舒缓的琴曲。

秋思,顾名思义,描述的是远方游子思念故乡的心情,整个曲子忧思深重,连绵不绝,若是由琵琶来演奏是为最佳,可将游子心中的思绪淋漓极致的抒发出来。

一首原本该忧伤连连的曲子,到了秦素儿手里,硬生生的转变成了合家团圆的欢庆乐曲,仿佛一家老小齐聚院中,赏着圆月,叙着家常,一派共享天伦的和美画面。

长乐郡主被动的跟着秦素儿的曲声,或转身轻跃,或欢快送迎,直至到了琴音高昂的紧张节奏处,连连不断的旋转,让长乐郡主的一张小脸,愈发的红润夺目。

可那回荡盘旋的极速拨弄,却像是永不停歇一般,长乐郡主原地转圈的动作,透着一股体力不支的精疲力竭。像是空中的枝叶,随时都会被一阵清风吹走一般。

“叮咚”一声,秦素儿的乐声,戛然而止,回旋着的长乐郡主,脚下一顿,倒在了屏风前。

一旁,已有伶俐的婢女疾步走过,扶起了她,搀着她坐回了座位处。

“那继续吧……”

一脸云淡风轻的喝了一口茶。秦素儿轻一挥手,柔声吩咐道。

“是……”

先前击鼓的那婢女低声应了,坐回小鼓前,复又用丝带绑至脑后,蒙住了眼睛。

再一轮下来。来赴宴的一众女孩儿,已是尽数都表演过了,而秦素儿。是唯一表演过两次的,一切看来,都正常极了,长乐郡主心中再次犹疑。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可微一愣神的功夫。那轻巧的绒花,竟又落在了自己手里,长乐郡主欲哭无泪。

头脑中眩晕还未消除,周遭,却又如方才一般的安静,长乐郡主站起身,为难的低垂着头,嗫嚅着低声说道:“长乐不知还能表演什么……”

规矩在先,说不能和先前表演过的节目种类重复,女孩儿们心思极其灵巧。剪纸、插花、手影……甚至还有个活泼开朗的像个男孩子一般的小姐,吹着口哨表演了一段口技,模仿了树枝上一对伶俐闹人的小八哥。虽吹的有些笨拙不全像,却因着独一无二。一时赢得众人的大力鼓掌以示嘉奖。

这会儿回头一想,长乐郡主顿时觉得有些技穷了,自己会的那几样,如今都被表演过了,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摆出绣架绣朵花儿出来吧?

局促的站着,长乐郡主一脸祈求的看向秦素儿,只盼着她能放过自己这一次。

却不料,秦素儿轻敛凤目,端着婢女添了热茶的茶碗小口的抿着,如同周遭的人一般,静静的等着她上前表演节目。

目光呆滞的走到屏风前站定,长乐郡主求助一般的看向相邻的两张桌子,可无人回头来看她,长乐郡主就那么呆在了原地。

“长乐妹妹好好儿想一想吧,素来听闻妹妹多才多艺的……”

转过头一脸温柔的冲长乐说完,秦素儿转过头,和坐在身边的贺婉茹几人说起了话,浑然忘了旁边还站着人一般。

一炷香的功夫,长乐郡主的脸色由白到红,再由红到紫。

“太子妃娘娘,午宴摆在西花厅,已一切就绪。”

偏殿大门打开,木槿走到秦素儿身边轻声回禀道。

点了点头,秦素儿站起身朝众人轻声说道:“这开心起来啊,时间过的就是快,还没玩尽兴呢,眼看午膳时辰到了,那大家先入席吧,总归下午还有时间……”

说罢,有意无意的,秦素儿还瞟了长乐郡主一眼,却见对方已站在那儿摇摇欲坠。

走上前去亲热的牵起长乐郡主冰冷的手,秦素儿轻声说道:“长乐妹妹,走吧,开宴了……”

有些惶恐的从秦素儿温热的掌心中抽出手,长乐郡主屈膝一福,低声说了句“长乐不敢”,微垂着头落后一步,跟着踏出了偏殿。

西花厅内,烧着暖暖的地龙,打开正门鱼贯而入,众人顿时觉得扑面而来的淡淡热气,像是沁入了心里一般的舒服。

一般大小的六张小圆桌,整齐的摆置在花厅内,桌上是一模一样的各式开胃小菜,而顺着花厅大开着的西侧门看过去,却是个小小的戏台,垂着的明蓝色帷幕后,还隐隐有脚步声和乐器试音的声音,想来是一会儿有人要唱戏,女孩儿们越发开心了。

“都入席吧……”

摆了摆手,见众人拘谨的仍旧站在一旁,秦素儿抿嘴一笑,牵着慕嫣然和贺婉茹,又朝贺琳蓉眨了眨眼,四人坐在了离西侧门最近的一张圆桌上。

见秦素儿落座,其它的女孩儿们也各自找了交好的小姐坐下,一瞬间,众人的脸上,又闪出了一抹原来如此的表情。

神思恍惚一直面色气恼的长乐郡主,成了唯一站在西花厅内的人,而一眼望去,六张小圆桌,每桌四人,已有五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唯有秦素儿身旁的一张桌子还空着,摆明了,就是留给自己的。

想起那日在翁主府里自己故意吩咐了婢女如此布置,借着欺负秦柔儿和慕依然,落了秦素儿和慕嫣然的面子,此刻,长乐郡主才真正的悔悟起来。

今日的事,秦素儿没有一桩直接指向自己,而事事,都是自己当日种下的因果,长乐郡主觉得,从未有任何一刻,让自己觉得这般难堪。

“长乐,坐啊……”

看着站在门边的长乐郡主,秦素儿轻声招呼道。

拖着僵硬的双腿,长乐郡主走到空着的小圆桌旁,慢慢的坐下了。

看她一坐下,秦素儿看了一眼木槿,木槿招呼着身后的婢女们,麻利的拎着食盒走到各个圆桌旁,端出了冒着蒸腾热气的菜,摆放在了圆桌上,另一旁,小戏台上的帷幕缓缓拉开,装扮好的戏子们伴随着有力的鼓乐声迈上了戏台。

英俊的小生,聪慧可人的美娇娘,悠扬婉转的唱腔,不一会儿,女孩儿们就沉浸在了戏中美好的故事里,直为戏中人物多舛的命运和起伏跌宕的故事而感慨。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台下唱的真切,台上看的热闹,身边的纷纷扰扰,落在长乐郡主眼中,却是更加难以忍受的疏离难堪,一时间,长乐郡主觉得,身边不时发出的巧笑声,并不是因台上戏里的有趣,而是因为自己。

细长的筷箸紧紧的攥在手里,柔嫩的手指间,已显出了微微泛红的痕迹,长乐郡主目光呆滞的盯着圆桌边空空的白玉碗,脑中一片空白。

锣鼓喧天,琴声悠扬,最终,戏中的男女主人公历尽艰辛,合家团圆,明蓝色的帷幕,缓缓的拉上,而西花厅里,女孩儿们依旧兴致颇高的议论着方才的故事。

直到午宴结束,长乐郡主桌子上的菜,一口未动。

而相邻的一桌,秦素儿和慕嫣然四人笑语盈盈,显是开心极了。

宴毕,一行人跟着秦素儿又回到了正华宫正殿,婢女们端上了清香扑鼻的热茶,浅声细语的聊着天,品着香茶,一眼望去,处处洋溢着一片和美。

放下茶碗,长乐郡主轻步上前,走到秦素儿面前屈膝一福,站起身低声说道:“太子妃娘娘,长乐偶感不适,想先回府了,请太子妃娘娘准许。”

笑容一敛,秦素儿关切的问道:“长乐哪里不舒服?”

一边,扭过头看着身侧的芙蓉吩咐道:“快去,宣御医……”

“不,不用……”

神色慌张了看了芙蓉一眼,长乐郡主疾声阻道。

脚下一顿,芙蓉看了长乐郡主一眼,不动声色的站到了秦素儿身后。

“长乐,别急着走啊,本宫还打算留你单独说说话呢……你知道嘛,你从前那性子,本宫爱极了,可这些日子,你像是有心事似的,总看着闷闷不乐的模样,本宫老早就想找你聊聊,若是有什么心结,也早日解了,如从前一般,开开心心的,多好。”

优雅的将手里的茶碗放下,秦素儿的神态说不出的端庄迷人,语气,也说不出的温婉轻柔。

一旁的小姐们听出了秦素儿话里的意思,有胆大的,径自站起身给秦素儿行了礼,表达了谢意,得到秦素儿的许可后,跟着正华宫的女官出去了。

见有人安然离去,其他人随即整齐的站起身,恭谨的行了礼,鱼贯着出了正华宫。

一时间,正殿里,只余下了秦素儿和长乐郡主等人。

目光瑟缩,长乐郡主逡巡的看着身侧一脸闲适表情坐着的诸人,心中透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