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贵妃的眼眸中,流动着一丝慕嫣然看不懂的哀伤,转瞬,便被平静取而代之了,化作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不一会儿的功夫,丹青捧着一碗银耳莲子羹进来了,慕嫣然便退到一旁,和贺婉茹坐在一旁低声的说着话,等着宛贵妃用完,各自送上了礼物。

从漪兰宫出来,贺婉茹揣测的看着慕嫣然问道:“嫣然姐姐,你有没有觉得,宛贵妃娘娘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点了点头,慕嫣然轻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可她不愿意说,我们不能逼她,但愿,她能早日想通。”

一路无语,二人静默的回到了夕颜殿,又陪着贺婉茹说了会儿话,慕嫣然才出宫回了慕府。

一整夜,慕嫣然都睡得极不踏实,梦里,不是柳氏黯然垂泪的凄楚面孔,便是卓远之浅笑着跟自己说:“夫人,你猜猜,我把二老安置在何处了?”

半夜从梦中惊醒,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却是睡意全无,慕嫣然起身披着长衫,打开屋门出去了。

站在廊檐下没一会儿,在外间守夜的紫云也跟着起来了,睡眼惺忪的看着一脸淡忧的慕嫣然轻声问道:“小姐,怎么了?可是又做噩梦了?”

点了点头,慕嫣然抬眼看着繁星点点的苍穹,幽声说道:“好久没做过噩梦了,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是睡不踏实,梦到的,也都是从前梦到过的东西。”

从前有一阵子,慕嫣然总是从噩梦中惊醒,那段时日,慕老太太和柳氏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鬼魂附在了慕嫣然身上。可后来慕嫣然一点点的好了,这事情便慢慢的平息了下去,因此。没有人知道,慕嫣然是死而复生,重新活过了。

如今。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母亲不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慕府主母。兄长们也扬眉吐气的各自博着前程,而卓远之,也早已没有了前世时春风得意的宰相高徒的名声,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寻常的举人罢了,两年后的春闱,更不知道是何等模样。

可是。梦里,一切都真实的让人醒来后仍旧心有余悸,慕嫣然深深的呼了口气,低声叹道:“许是我心里太紧张的缘故,没事,紫云,你去睡吧,我坐一会儿便进去睡……”

“没事,奴婢不出声,小姐就当奴婢不在好了。奴婢坐在这儿陪着您。”

紫云在一边悄声说道。

不再坚持,慕嫣然靠在廊柱边,盯着漆黑的夜空凝望了许久,直到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已渐渐的黯淡下去。慕嫣然才带着不住打哈欠的紫云进了正屋。

再醒来时,已比平日晚了一刻钟,慕嫣然着急慌忙的赶到柏松堂赶着用了几口粥,到慕府大门口时,小安子已等了好久了,慕嫣然带着一丝歉然的目光让小安子把马车赶快一些,连夕颜殿都没去,直接到了芷兰阁,前脚刚进芷兰阁,后脚陈小蝶就跟着进去了,慕嫣然连拍着胸口暗道好险。

一连几日,慕嫣然都跟贺婉茹打听宛贵妃的病情,却被告知仍旧一点好转都没有,慕嫣然心里的预感,也愈发的不妙起来。

这一日,从夕颜殿出来,慕嫣然思忖了片刻,径自去了漪兰宫,由宫女通传完后进了内殿,宛贵妃正神色怔忡的看着窗棱上斑驳的光束发呆,见是慕嫣然,她有些嗔怒的说道:“你这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人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便是痊愈,怕是也没那么快,你不用为我担心。”

迟疑了一下,慕嫣然有些忐忑的看着宛贵妃低声问道:“娘娘,是不是,六皇子又有消息传回了?”

话音落毕,慕嫣然看到,宛贵妃的面色,比方才又苍白了几分。

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着,慕嫣然的表情,顿时也慌乱了几分,手心里,已沁出了一层薄汗,她强撑着看向虚弱的宛贵妃,低声问道:“娘娘,六皇子怎么了?”

眼中流露出一抹伤痛,宛贵妃转过脸低泣了几声,方擦干脸上的泪痕转过头,半撑着坐起了身子。

“月初,边关传来远东大将军的奏报,奏报里说,暄儿所在的前锋营前去打探敌情,遇上敌军的埋伏,遭到了伏击,之后音讯全无。大将军派出了人去搜寻,直至送奏报到都城里来那天,都还未找到人,远东大将军自请受罚,说都是他看护不利。可……”

说着,宛贵妃的眼中,又流出了两行清泪。

心中一顿,慕嫣然顿时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一般,有些呆住了。

耳边,是宛贵妃愈发伤心的哭泣声,眼中像是迷蒙了一层雾气一般,慕嫣然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就这样,内殿里,只余下宛贵妃深深浅浅的哽咽声,而慕嫣然,像一尊雕像一般,静静的坐在宛贵妃床榻边,不发一言。

“娘娘,这个消息传来有多久了,就没有最新的消息传回来吗?”

心内存着一丝期盼,慕嫣然目光茫然的转过头看着宛贵妃轻声问道。

摇了摇头,宛贵妃低声说道:“皇上已送了八百里加急让远东大将军去查了,无论是何结果,定要及时送信回来,可这些日子,一直没消息,我怕……”

后面的话没敢继续往下说,慕嫣然的心里,却是一沉。

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慕嫣然带着一丝希冀目光的看着宛贵妃说道:“娘娘,今时今日,你要更加振作起来才行,只要一天不传回消息来,就说明六皇子没有事,你切莫让自己的想象吓住了自己。”

说罢,慕嫣然的声音,愈发低迷了下去:“尽管人常说世事无常,可我也相信因果循环,六皇子从前吃了那么多的苦,老天爷不会就这样带走他的,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相信,一定会的。”

不知是在给宛贵妃鼓劲,还是在给自己支撑的气力,说到最后,慕嫣然的话语中,已带出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吉人自有天相,如今,我也只能祈求神灵庇佑,护得暄儿平安无事了。”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宛贵妃有些无力的轻声说道。

从漪兰宫出来已近午时,炎热的太阳照在头顶,慕嫣然却丝毫未觉得热,只觉得一颗心像是泡在冷水中一般,说不出的冰凉。

回到潇湘阁,翻出上次贺启暄带给自己的信,逐字逐句的看着,慕嫣然的泪,缤纷落下,方才在宛贵妃面前强作的坚强,终于化成了一道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泪水渐渐的模糊了信上的字迹,慕嫣然顿时手忙脚乱的拿出手帕来擦拭,慌乱间,那颗尖尖的狼牙,便掉在了自己脚边,慕嫣然从地上捡起那颗触手清凉的牙齿,愈发哭的不能自已。

晚膳时分,慕嫣然借着肚子不舒服的缘由没去柏松堂用膳,看着铜镜中红肿的双眼,心里的难过,却是仍旧没有少却一分一毫。

夜幕降临,看着北方忽明昏暗的璀璨星辰,慕嫣然双手合十的暗自祈求:愿老天爷保佑他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梳妆台前对着几页素笺哭的肝肠寸断的慕嫣然,像是一夜之间便长大了一般,再踏出潇湘阁,她的脸上已是一片坚毅,像是夜间的那丝脆弱已尽数掩埋起来一般,一切都平淡的像从未发生过。

一连几日,贺婉茹都隐约觉得慕嫣然心情不好,可转头看去,她对着自己笑的模样,又与从前一般无二,贺婉茹撅着嘴思索了半晌,仍旧想不出有什么人或是事能惹到她,便一掠而过了,以为是慕府里又发生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

不敢在贺婉茹面前打探宛贵妃的病情,生怕得到不好的消息,慕嫣然的神情,也是患得患失的矛盾,每日回慕府的第一件事,也是先去清凉阁找慕容言打探军中的事情,只要有一丝与边关有关的,慕嫣然都会缠着慕容言问好久,让慕容言和何氏二人满腹疑问。

心里的担忧一直过了七月,而边关处,还没有得到一丝有用的消息,漪兰宫那边,宛贵妃的病情,却是愈发加重了,慕嫣然每每听到宫女们闲聊时说皇上又深夜宣诏御医去漪兰宫,便觉得一颗心止不住的发颤。

七夕过了,中元节也过了,柳氏整日叮嘱着贺琳蓉用罢了饭出去走动几步,利于生产,便连沈氏,都往宋府跑的愈发勤快了,在宫里看到大腹便便的秦素儿和林沫兰,慕嫣然也会一脸平静的跟她们说说话,环顾四周,仿佛所有的人都是一派欢喜的模样。

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慕嫣然的心头,也愈发的积郁起了阵阵阴霾。

这一日,恰巧是一旬一堂的绣艺课,心不在焉的听着陈小蝶评点各自的绣品,慕嫣然一回头,却看到了门外一脸焦急的丹青,顿时,慕嫣然心内一惊。

捱到下课,不等陈小蝶出了芷兰阁,慕嫣然便提着裙裾迈出了门槛,跟在丹青身后疾步去了漪兰宫。

踏进漪兰宫正殿,半靠在软枕上的宛贵妃已哭的接不上气来,慕嫣然的一颗心,也顿时像是裂开了一般,说不出的刺痛。

“娘娘,六皇子他……”

看着宛贵妃哭的红肿的眼睛问着,慕嫣然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颤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