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秋,慕府的人,渐渐忙碌了起来,一是因为二姑太太慕雪萍一家从冀州府迁来都城里了,二则是贺琳蓉和慕敏然待产在即。

慕雪萍过了年初七就又启程回冀州府去了,而这回迁到都城,若是陆鸿山依旧如前二十年一般兢兢业业,后半生,大抵是在都城中安定下来了,是故,一过了八月,慕老太太就翘首盼着,唯恐女儿那儿又有什么变故,或是有事耽搁了,直到收到了慕雪萍的平安信,说已在来的路上了,老太太才放下心来,一边,却是忙不迭的嘱咐柳氏安排下人去把慕雪萍过年时买的新宅子打扫干净。

有慕昭扬在中间周旋,慕雪萍在都城贵门云集的地方买了个三进的宅子,不张扬,又刚好匹配得上陆鸿山三品大员的身份,是故,早在正月里看完了宅子,慕雪萍就从柳氏跟前借了银票,将那宅子买下来了,一应的家具物件,也都买的差不离了,只等着一家人乔迁搬进宅子了。

原本想着能赶来一家团聚的过中秋,谁知路上不太平,一来二去的就耽搁了半个月,大队马车赶进都城的那天,已是八月二十五了。

都城门口,早有慕府的管家候着了,见了陆鸿山一行,直接引去了新宅子,一番简单的梳洗后,傍晚时分,陆鸿山携着慕雪萍及一众儿女进了慕府给慕老太太请安。

陆鸿山当年是慕昭扬的同窗师兄,如今已经四十九岁了,许是外放了多年的缘故,与慕昭扬站在一起,竟比他看起来老成许多。

浓眉大眼,方正脸庞。已是中年的陆鸿山,一眼看去,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亲切。仿若是邻家的大叔一般,通身透着一股子和气。

慕嫣然第一眼看见陆鸿山,便对这个眼中带着笑意的中年男子有极好的印象。

“小婿见过岳母大人。给岳母大人磕头了……”

甫一迈进柏松堂正屋看到上首处头发花白的老人,陆鸿山当即提起衣摆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朗声说着,再抬起头时,眼中已含着淡淡的泪意。

“老太太,当年都是鸿山不懂事,连累的雪萍与您老母女分离这么多年,都是鸿山的错,如今一家老小已迁至都城。小婿和雪萍会早晚侍奉您老以尽孝道,不求您老原谅,只求您看在小一辈的份儿上,莫要恼了雪萍,小婿愿代她受罚。”

磕着头,陆鸿山沉稳的声音,传入了老太太耳中。

这些年,要说不怨陆鸿山,自是不可能,可随着慕雪萍回来。听她说两人之前吃了多少的苦,而陆鸿山对她又是怎样的好以后,慕老太太的气,也一点点的消了。

女儿家这一辈子。前十几年仰仗父母兄弟,可之后漫长的一辈子,却都是仰仗着所嫁的良人,只要那人对女儿好,当初的错,大抵都是能原谅的,再说,这二十年终归已经过去了,再追究下来,也换不回从前失去的那些了,是故,慕老太太早在女儿回来时,心内便已原谅了他们。

在外面遇到,即便是慕昭扬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大人,也要拱手称一声“陆大人”,莫说是都城里还有那么多的芝麻官儿了。此刻,柏松堂正屋内,从柳氏到何氏,再到榕哥儿,一家大小齐聚在此,陆鸿山以三品大员之尊,仍旧跪的笔直,丝毫不显为难,老太太心内一软,再加上顾忌着他的身份,当即摆了摆手示意慕昭扬扶他起来,口中,却仍旧有些别扭的说道:“若不是看在这二十多年你待雪萍好的份儿上,慕府的大门,我是决计不许你进来的。”

说着,慕老太太想起了从前的往事,忍不住潸然泪下,口中也愈发委屈的说道:“当日你们一走了之,便连老太爷临终时,口中还在念叨着你们,可你们……”

哽咽着说不下去,老太太掩面低泣,另一边,慕雪萍也想到了那日自己跪在慕府门口却不被允许进去看父亲最后一眼的情景,不由的也落起了泪。

见妻子伤心难过,幼年时双亲便已离世的陆鸿山,愈发能体谅她的心情。心内自责不已,陆鸿山当即几步走上前,跪倒在慕老太太脚边沉痛的说道:“鸿山这一生,自问为人处事光明磊落,可唯有雪萍一事,鸿山自问愧及岳父岳母良多,如今岳父大人已仙去多年,鸿山除了每年岳父忌日时为他祭奠,每每想到此内心都颇多不安。日后,鸿山定和雪萍一起好好孝敬岳母大人,百年后,鸿山会亲去岳父大人面前告罪,请他原谅鸿山。”

说罢,陆鸿山又连连磕起了头。

陆鸿山磕头的声音在耳边咚咚作响,一声声,仿若敲进了慕老太太的心里一边,老人家心一软,当即亲手扶起了他,一边哑声说道:“罢了,过去的事情,既已过去了,我也不和你追究了,往后,你只要一如既往的待雪萍好,等到了阴间,我自会和老太爷细说。”

见老太太的情绪平复下来了,慕雪萍忙带着几个儿女前来给慕老太太磕头见礼。

除了正月里带来的陆叙之和陆绵,慕雪萍的大儿子陆润之也携着妻儿一起跟随父母来了都城,而大女儿陆徽,早几年间便在冀州府嫁了人,所以便留在了当地。

一番见礼下来,晚膳时辰早已过了,柳氏招呼着慕雪萍等人去了水榭梳洗,一边,让何氏去张罗着厨房备膳,不一会儿,柏松堂内,一大家子人便其乐融融的用起了饭。

晚膳用罢,陆鸿山带着儿子去书房和慕昭扬叙话了,慕雪萍便留在了柏松堂,陪着慕老太太说新宅子里的情况,直说等收拾妥当了就请老太太过去住些日子,另一边,陆绵则满面欢喜的跟着慕嫣然去了亦兰亭,都是同龄的女孩儿,在一起自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陆鸿山到柏松堂给慕老太太磕了头,方带着妻儿们回了陆府,并说等府内一切收拾停当,请老太太和众人过去做客。

八月二十六日开始,柳氏安排好了府里的事,便带着几位姨娘们去陆府帮忙了,让要去宋府看女儿的沈氏很是不屑,可另一边,慕老太太看着她们姑嫂相处甚好,心里却是极为开心。

忙了小半个月,陆府里的一切才归置妥当,从老黄历上选了个黄道吉日,九月初六,陆鸿山和慕雪萍亲自上门,请了慕老太太和慕昭扬带着一众儿女们去陆府做客。

陆府位于都城南边,离慕府并不太远,步行一刻钟左右便到了,若是坐马车,可就更快了。

用膳时分,坐在陆府后花园的凉亭里,看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儿孙们,慕老太太心内感慨万分。

如今,大女儿平日里也能经常走动,便连相隔了二十多年的小女儿也近在咫尺,一时间,慕老太太愈发老泪纵横起来,倒惹得慕雪萍等人也陪着掉了好些老泪。

从陆府回来,慕老太太连柏松堂都没回,由傅妈妈搀着去了佛堂,坐在慕老太爷的灵位前,自说自话的絮叨了好一阵子,再从佛堂里出来,慕老太太的眉目间,却是比从前松快了许多,自那以后,人也愈发的精神爽快了,让慕府的一众人看的心里也极为开心。

依旧每日进宫伴读,宛贵妃的身体也已大好,而贺婉茹则每日南哥哥长南哥哥短的唤着,每每招来慕嫣然的打趣,她也不似从前一般容易羞赧脸红了,大方示之,时日久了,慕嫣然便也淡了性子,再听她提起司徒南,便只余一份纯粹的欣赏了。

司徒南此人,从年龄性格来看,与贺启暄较为接近,可他为人处事却极为老到,五月底刚到都城的时候,除了太子和庐王,其它皇子及贵门子弟都是不屑与之交往的,认定他一个邻国质子,定是毫无用处才被派来异国他乡做人质。

可堪堪三个月,就连当日甚少搭理他的焕王,如今设宴郊游,也总要下份帖子给他,更莫要说其它人了。

每每听贺婉茹说起这些,慕嫣然愈发坚定的在心内认定,司徒南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他日必有大成就,这也是慕嫣然不阻止贺婉茹与他相处的缘由所在。

若是旁人,慕嫣然必定不会像如今一般放纵贺婉茹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司徒南,每每想到那样一个丰姿俊秀,内心又另有沟壑的博学少年,看向贺婉茹时的一双眸子里满是淡淡的柔情,慕嫣然便觉得心内一软。

他日,慕嫣然暗自在心内想到,他日,若司徒南能成为秦国储君,联姻是必定的,若真是如此,今日今时对司徒南和贺婉茹而言,也算是前缘了吧?

如是想着,看着贺婉茹比起从前来愈发明媚的笑颜,慕嫣然的心底,又是期待又是担忧,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甜蜜,无数种复杂的滋味在心头涌起。

九月初九,一年一度的重阳节,早几日,慕雪萍便跟柳氏商量好了,大清早带着慕府和陆府的一众老人小孩儿去城外登山,便连一向极少出门的慕老太太,也在计划之内,是故,慕嫣然便欢天喜地了告了假,跟在慕老太太身旁出了门。

玩的尽兴,却也极是疲乏,再回到慕府,已过了未时,本想送慕老太太回了柏松堂,便回潇湘阁去好好的睡个午觉,可到慕府大门口刚下了马车,便见门房内,有宫里的太监在候着了。

“慕小姐,随咱家进宫一趟吧。”

慕嫣然抬头去看,却是一位眼生的公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