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慕容睿出宫,一整日,慕嫣然都有些郁郁寡欢的。

薛家婶婶当时是历经了多少艰辛,才独自一人带着苏若来了都城,别人不知晓,慕嫣然却是清清楚楚的,伸手看不见五指的夜里,苏若忆及往事时几度哽咽说不出的话的难过,满面泪流的伤心,慕嫣然直到此刻想起来,都觉得揪心不已。

若是苏若知道,疼爱她的姨母已经过世,苏若,会是何等模样。

“既然如此为难,不告诉她不就是了?她一个困于后/宫的女子,又只是良媛的位份,除非有通天的本事,否则绝无可能知晓山东那么远的事情。等到过些年,报一个安然老死,不就得了?”

看着慕嫣然黯然神伤,贺启暄在一旁出着主意的说道。

摇了摇头,慕嫣然低声说道:“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也希望自己能第一时间知道。以己度人,瞒了若姐姐,等到那一日,我怕我自己会后悔。”

神色微怔,似乎这样的慕嫣然让他心疼,贺启暄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说道:“那便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吧,再难过,这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好在薛家婶婶是生病而亡,也不是旁的,玉良媛定能想通的。”

说着,贺启暄伸手安慰的拍了拍慕嫣然的肩膀道:“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明儿吧,明日我住在营里,你请她来宫里说说话,到时留她住一夜,把该劝解的话都说了。我虽不怎么了解她,可听你说过的有关她的事,却也觉得她的心性必定比旁的女子坚忍的多,既如此,迟早都会过去的。”

见慕嫣然面显为难,贺启暄轻抚着她紧蹙的眉头说道:“早些告诉她,才能早些解开心结,等过了年。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了,嗯?”

心中思忖着贺启暄的话。慕嫣然安静的点了点头,一边,轻声唤了紫云和紫月来服侍自己沐浴。

躺回到暖炕上,贺启暄已洗好候着了,拉过她一脸严肃的嘱咐道:“你和玉良媛关系亲厚。所以,我才出了这样的主意,让你去劝解她。但是,无论如何。你要记得,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为了肚里的孩子。你也要顾惜着些自己个儿的身子。明天不许熬太晚,不许哭太多,可记住了。”

强扯着嘴角笑了笑,慕嫣然轻声应道:“我知道,你放心便是。”

一夜无话。慕嫣然睁开眼时,贺启暄已穿戴好在案桌前看书了,慕嫣然起身梳洗完,两人用了早膳,一并去了漪兰宫给宛贵妃请安。之后,贺启暄出宫去了军营。

知晓玉良媛的事。宛贵妃也颇有些唏嘘,没有阻止慕嫣然,只是如同贺启暄一般仔细的叮嘱了她好些话,临走前,还一再让她明日不要这么早过来,多睡一会儿,慕嫣然也都乖巧的应下了。

一上午,慕嫣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矛盾着究竟要怎么开口,直到歇了午觉起身,看着玉良媛带着言桑进来,慕嫣然的心里,却像是有小鼓在敲一般,扑通扑通的狂跳起来。

“若姐姐……”

浅笑着迎上去,慕嫣然牵过玉良媛清凉的双手,替她暖了起来,下一瞬,就被玉良媛收回了手嗔道:“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同以前一般?凉到了可就不好了,我出门的时候想着也没多远,所以才没带手炉的,不碍事的。”

坐到暖炕边,紫云奉上了茶,便极有眼色的退下了,玉良媛看着慕嫣然关切的问道:“这些日子,可不似上个月那么难受了吧?”

慕嫣然的孕吐,比旁人还经历的久一些,直到十一月,才渐渐的好转,前几次玉良媛每次来,慕嫣然都是一脸菜色,每每说不了几句话,就连连招手让紫云捧痰盂过来了,看着玉良媛都跟着难受起来。

羞赧的笑着,慕嫣然点头应道:“嗯,这些日子倒是不吐了,而且胃口也好了很多,那天晚上任嬷嬷做了酸菜鱼,我吃了两碗饭呢,殿下看着都目瞪口呆的,说从来没见过我吃那么多。”

抿嘴笑着,慕嫣然想起那日贺启暄惊诧的模样,就止不住的好笑。

怅然长叹了一句,玉良媛低声说道:“怀胎十月,当娘亲的都是极为辛苦的,过了这些日子,也就好了,等看到那个可爱的笑颜,妹妹就觉得万分值得了。”

看玉良媛的神色,就知道她必定是想起了自己的亲娘和薛家婶婶,慕嫣然不禁又有些顿住了,那句话仿佛如鲠在喉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口。

心里翻来覆去的辗转了几遍,想到时间还早,若是现在说,玉良媛怕是连晚膳都吃不进几口了,慕嫣然便长叹了一口气,打算等膳后再告诉她。

跟玉良媛说贺启暄要住在军营里,自己觉得无聊,所以才请了她来作陪,让她住一晚,明日再回棠荔殿去,玉良媛稍一怔忡,便应下了,一边吩咐了跟随自己来的宫婢回去,取一套换洗的衣服过来。

晚膳很是丰富,因着慕嫣然最近胃口大好的样子,任嬷嬷和徐嬷嬷愈发用心,换着花样的为慕嫣然做好吃的。而近些日子,慕嫣然又格外偏好酸辣口味的菜式,所以膳桌上的菜,也大都是些酸辣口味,每每贺启暄都会打趣道:“老人都说,酸儿辣女,你倒好,酸的辣的来者不拒,莫非,会如太子妃一般生一对龙凤胎?”

而每每此时,慕嫣然都会撇撇嘴回话:“我倒是想呢,可惜啊,这样的好事儿,怕是落不到我头上来的,只要一个都够我受的了,要是两个,还指不定怎么折腾我呢。”

许是吃不惯这样的口味,玉良媛只用了小半碗饭,便搁下了筷箸,一边拿起公筷给慕嫣然频频夹菜,到让一旁的紫云闲了下来。

及至慕嫣然吃完,玉良媛抿嘴笑道:“如今果然是一个身子两张嘴了,若是换做从前,我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妹妹会吃这么多的。”

脸色微红,慕嫣然也不辩解,站起身牵着玉良媛进了内殿,坐在了暖炕边,一边,紫云奉上了浓浓的普洱茶,两人小口的抿着,不一会儿,便舒服的长叹起了气。

看着外面月色正好,慕嫣然建议的问道:“若姐姐,我们去院子里散散步吧?”

点了点头,玉良媛熟络的扶着慕嫣然下了暖炕,两人各自披上厚裘,去了院子里。

已是十一月十四了,头顶的一轮月亮,已近满圆,抬头望去,玉良媛的眼中,尽是浅浅的哀思,慕嫣然愈发觉得不忍开口了。

“嫣儿,你的性子一向爽利,今儿是怎么了?明明有事和我说,从我进了瑞安宫到现在,也有好几个时辰了,你犹豫了好几次,却一直都没开口,到底怎么了?”

搀扶着慕嫣然的一只胳膊,两人缓步在院子里踱着,玉良媛轻声问道。

“若姐姐,我没……”

直觉的想否认,话未说完,慕嫣然一瞬间便顿住了,再看向玉良媛时,目光中,便多了几分哀恸。

“是姨母她不好了吗?姨母身子一向不好,又是操心劳碌的命,她……她怎么了?”

只觉得掌心中,玉良媛的一只手瞬时变得冰冷,而说出口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的紧张,慕嫣然深呼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姐姐,薛家婶婶十月二十八过世了,前日有人来慕府报丧,说婶婶每到秋天就心悸,今年山东一入了秋便有些干冷,婶婶病了,没熬过去。不过你放心,来报丧的人说,婶婶走的很安详,没受多大的罪,姐姐……”

每说一句话,玉良媛手上的温度,就会低一分,直到慕嫣然说完,玉良媛的脸色,已如冬日的皑皑白雪一般苍白了,而一双手,更是仿若刚从雪堆中掏出一般。

“若姐姐……”

玉良媛的脸色平静至极,可一双秋水眼眸中,却让人看着,便觉得有无尽的伤痛,慕嫣然有些担心的轻声唤道。

“嫣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知道,你是想陪着我,让我别那么难过,心里有委屈,也可以和你说说,可是,我……嫣儿,我想回去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凄楚的看着慕嫣然,玉良媛祈求一般的问着,慕嫣然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让白薇和佩云提着灯笼,将玉良媛送回了棠荔殿,慕嫣然梳洗完,抱成一团的缩在了暖炕角落里,前世时父母和兄长在自己面前丧生的场景,仿若又历历在目一般的在眼前闪现,让她不由自主的浑身泛冷。

这一世,这是慕嫣然第一次听闻别人逝去的消息,虽那人与自己并不亲近,可想到方才触及到玉良媛那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双手,慕嫣然仿佛亲身经历了一般,那刻骨的疼痛,就那么铺天盖地的袭来。

暖炕上的温热,一点点的沁入体肤,不知过了多久,慕嫣然才一点点的从前世的阴影里缓过来,看着送玉良媛回来的白薇和佩兰站在炕前等着回话,慕嫣然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脸上有些细微的难过,佩兰小声答道:“玉良媛笑着说谢过奴婢二人送她,可只看她的眼睛,奴婢就想哭,奴婢听人说,悲伤到了极限,心底的难过,便会从眼中泛出呢。”

悲伤到了极点吗?

一瞬间,慕嫣然的心里,又开始一下一下的刺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