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散了席,各屋的人都回去歇着了,慕老太太精神不济,由明萃和明霞扶着回了柏松堂,柳氏留到人都走了,才牵着慕嫣然缓步进了正屋。

春兰和春平早一步回到了屋里,摆好了炭盆,又燃上了清幽的安神香,慕嫣然躺在**和柳氏说了一会儿话,便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再醒来时,柳氏正坐在床边绣东西,慕嫣然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眼眶,却情不自禁的湿了。

柳氏的鬓角边,已出现了几根银白的发丝,若是换做沈氏或是旁的几位姨娘,早就染黑了,可柳氏却像没往心里去一般。

慕嫣然觉得,似乎只是一瞬间,柳氏的身上,便有了淡淡的老相,从前那个风姿绰约的中年美妇,像是从自己出嫁后就开始老了起来一般。

“娘……”

轻声唤着,慕嫣然探过头,枕在了柳氏的腿上,一边,柳氏忙不迭的将手里的绣绷放在了脚边的小筐里。

“睡醒了?”

抚着慕嫣然微乱的鬓发,柳氏轻声笑着,一边,扬声唤了春兰,端了温热的银耳汤过来。

见慕嫣然掀开锦被要下床,柳氏抢先一步的拦住她,将锦被给她盖回身上,一边嗔怨的说道:“打小就这样,一点儿都不记事,如今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马虎可怎么行?”

伸出手指剜了慕嫣然一指头,柳氏嘱咐着说道:“夏天倒是无妨,冬天定要记得,睡醒了莫急着起床,否则你一掀开被子,冷气侵身,极易感上风寒。”

缩了缩脖子,慕嫣然忙点了点头,一边,从床榻里取过了一个软枕,径自放在身后靠了上去。

“宣王那儿。方才娘打**平去看过了,还睡着呢。等到晚膳时再唤他便是,你也不用担心。还有,回宫以后莫要唠叨他,他也是高兴,才喝了那么多。平日里来可是守礼的很呢。大过年的,都是自家人,便是放纵些,也不打紧。左右身边都是你几个兄长,还能算计了他不成?”

啰嗦的叮嘱着慕嫣然,一低头。见她正拿袖子捂着脸,可眼中的笑意,却是掩都掩不住,柳氏也不由的笑出了口。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娘。您数数看,哪一次女儿回来,您不是唠叨着这些?好像女儿是个多任性刁蛮的人,会欺负了他似的。”

口中虽是埋怨,可慕嫣然的心里。却是满溢的幸福温暖。

这厢,母女二人唠叨着宫里宫外的家常琐事。尽是知足常乐的美满,而映雪堂正屋内,沈氏母女三人,却是长吁短叹的唏嘘。

“娘,女儿算是看清了,这世上的男人,就没一个好的……”

知晓这句话把父亲慕昭扬也给带了进去,若是被人听见,定要斥一句“目无尊长”,慕敏然的脸色,有些讪讪的。

“怎么了?姑爷薄待你了?”

揽着慕依然在怀里,沈氏看着坐在身边的慕敏然关切的问道。

眉头微蹙,慕敏然有些不忿的说道:“烟雨那个狐媚子,生下了一个儿子不说,如今肚子又好大了,听府里的嬷嬷说,好像又是个儿子,娘,您说女儿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说着说着,慕敏然的眼圈,便红了,怕沈氏跟着伤心,慕敏然拉出袖子里的丝帕,将眼眶中的泪花轻轻拭去。

“哎……”

惆怅的长叹了一句,沈氏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说慕敏然的话有些不敬,可如今,事实却是摆在眼前的。

从前自己当家时,一个月,慕昭扬倒有半个月是歇在映雪堂的,即便后来自己交出了掌家的权利,慕昭扬仍旧有三五日会过来,再加上自己刻意的赔着小心,这日子,马马虎虎倒也过得下去。可自从自己放印子钱的事被揭穿,慕昭扬一狠心将自己送去了东边的庄子里,打那次接回来以后,慕昭扬却是再也不踏足映雪堂了,一时间,从前堪比明徽园的慕府第二大院落,如今自己一人住着,倒有些空旷的孤零了。

该说自己咎由自取吗?

如今,明徽园那一边,热络非凡,慕容言已是军营里赫赫有名的将军,人见了总要有礼的唤一声“小慕将军”,何氏生下了两个儿子,如今在慕府又是当家少奶奶,这府里的下人,谁见了不要笑脸应对。慕容峻是状元郎,又娶了襄王府的小郡主,如今儿子有了不说,贺琳蓉肚子里又怀着一个。老三慕容睿虽说比不得两位兄长,私底下却有人说,他和太子走的很是亲近,这……若是将来太子登基,慕容睿,怕是也要水涨船高的混个官身吧?而慕嫣然,就更不用提了,贺启暄是宣王,又是军中的龙虎大将军,即便自此以后再无作为,太子登基,他也定然会是个富贵的亲王,可不就是滔天的富贵嘛。

再回过头来看看自己,慕容庭只考了个秀才,三月里的会试,却连个名次都没有,慕昭扬回来怒斥了一通,他倒是也老实了几个月,可现如今呢,还是跟着往日那些个狐朋狗友厮混,学问上,任凭自己再怎么叮咛,都不见他付诸于行动。再看看两个女儿,慕敏然成亲四载,手下的姨娘都快有两个儿子傍身了,她却只得了一个女儿,若是真如当日那接生嬷嬷所言,日后子息艰难,这往后……

沈氏甚至都不敢往下想。

明明前二十年,自己都把她们踩在脚底下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她们就扬眉吐气的看起了自己的笑话?

老人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难道,这风水轮流转,真的从自己身上转开了吗?

沈氏不信。

狠狠的攥着手里的帕子,沈氏看着一直安静的偎着自己坐着的慕依然柔声问道:“依儿,你跟随姑爷去了任上,日子过的,定然十分艰苦吧?姑爷他,待你可好?”

抿嘴顿了一下,慕依然神色有些凄楚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他待我很好。”

虽口中说着“很好”,可这幅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好的样子啊?

沈氏心内怜惜,不禁软声问道:“依儿,姑爷他,可是对你不好?若是有什么委屈,你千万告诉娘,莫要苦了自己个儿。”

摇了摇头,慕依然低声说道:“娘,你莫要多想,夫婿他待我很好。”

慕依然如此强调,沈氏也不由的安下心来,可想到午宴时慕老太太和慕昭扬频频张望慕容言和贺启暄等人的欣慰目光,沈氏的心里,又尽是对慕容庭的担忧。

一时间,母女三人相对无言,及至院子里又响起了热络的说话声,估摸着,快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沈氏拍了拍慕敏然和慕依然的手,站起身子牵着她们出了映雪堂。

到底是年轻人,慕容言等人中午喝了不少酒,只歇了这么会儿的功夫,此刻,一个两个的,又都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活跃模样了,慕老太太搂着轩哥儿和诠哥儿,指着那些人笑着。

而诠哥儿,分明对贺启暄当日送他的那柄木剑印象极深,每每看到贺启暄挤眉弄眼的冲他笑,就咧嘴大声唤着:“二姑夫……”

那甜甜糯糯的唤声,衬着小家伙红通通的笑脸,说不出的可爱。

因着慕嫣然有身孕,回宫的路且得一阵子,慕老太太一早就嘱咐了何氏,让她吩咐厨房早些准备,晚膳比平日里早一个时辰开,是故,刚过了酉时,热气腾腾的菜便一道道的呈进了柏松堂偏厅。

中午已喝了不少的酒,晚膳时,一众人以茶代酒,倒也另有一番热闹。

用过晚膳,又陪在慕老太太左右说了会儿话,不等贺启暄开口,慕昭扬看着贺启暄笑道:“大过年的,虽说没有逐客的道理,可今儿天色也不早了,就不留你们了,早些回去吧,要不然走得晚了,我们心里也跟着惦记。”

一旁,慕老太太和柳氏等人也应和的点着头。

点头应下,贺启暄站起身,依次给慕昭扬等人行了礼,最后,还不忘在诠哥儿脑门上弹个爆栗,顿时,小家伙两手捂着脑袋,泪眼汪汪的冲慕嫣然撇嘴,无声的控诉着贺启暄的罪行,小模样顿时又让一众人笑翻了天。

知晓贺启暄和慕嫣然才是今儿的重头客,他们都走了,慕敏然姐妹三人连同各自的夫婿,也极有眼色的起身告退了,慕昭扬便和柳氏以及慕容言几兄弟跟着送出了大门。

慕嫣然坐的,自然是印了宫标的双头并驾马车,一眼望去就气势非凡。宋府和潘府的,则是平常人家的马车,慕依然和齐言清,则是最普通至极的平板马车。

几辆马车工整的停在慕府大门两侧,可其中的差别,却是显而易见。

俯身行了礼,又跟几位兄长打了招呼,慕嫣然由紫云搀着,走到了马车旁,贺启暄也不避人,直接将慕嫣然抱起来,放进了马车,而那厢,慕湘然和慕依然,也各自钻进了自己的马车车厢里。

午宴时,只不过少喝了几杯酒而已,那宣王便看自己不顺眼了,晚膳时更是理都没理自己,一直和慕容睿以及齐言清二人说话,一想到此,宋瑞就觉得有些来气,再看向在车外磨蹭的慕敏然,宋瑞的话语中,不自然的带了几分迁怒的怨气:“快点啊,等着我抱你上来不成?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宋瑞的话语虽轻,站在台阶上的柳氏等人虽没听清,站在车跟前的慕敏然和沈氏,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顿时,沈氏便替慕敏然委屈起来,眼泪止不住的簌簌落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