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爹爹就快到了,一会儿要乖乖的叫爹哦……”

马车停在都城城门外的道路一侧,慕嫣然抱着珠儿轻声的说着,不时的,还从卷起了一个角的车帘边张望着远处。

虽是四月里,可到底已近午时,而且又是在城门口,来往的马车行人极多,不一会儿,空气中便弥漫起了一股干燥的尘土气息,让慕嫣然觉得有些呛鼻,一低头,珠儿已经耷拉着头偎在了自己的怀里,顿时,慕嫣然有些内疚起来。

只盼着要早些见到贺启暄,却疏忽了珠儿才是个将满一岁的孩子,身体正是娇弱的时候,怎受得了这般污浊的气息。

“娘……”

自责间,珠儿仰头绽开了一个笑颜,口中甜甜的唤着。

看着小家伙活泼灵动的表情,一瞬间,慕嫣然的心如同酥了一般的舒服,想到贺启暄见到,必然也和自己一般的感受,慕嫣然心里的自责和愧疚,稍有舒缓。

“主子,怕是一时半会儿的还没那么快入城,您先歇会儿吧,等看到有动静,奴才再唤您。”

车外,传来了小平子的话语声。

“不碍事。”

轻声应了,慕嫣然让紫云从食盒里取出温着的蛋奶羹,喂着珠儿吃用起来。

填饱了肚子,又玩闹了一会儿,小家伙渐渐的有些瞌睡了,耷拉着眼皮却又不时的清醒过来,睡眼惺忪却又强撑着不睡的小模样,看的人忍俊不禁。

伸手轻轻的拍着她,哄着她睡着,慕嫣然也靠在车厢里,休息起来。

眼前的情形,像极了两年前贺启暄从边关回来时的情景,当时,她和宛贵妃静静的侯在马车里,等待着远方归来的将士。而贺启暄,就那么鹤立鸡群的让宛贵妃和慕嫣然一眼便望到了。

如今……

斯人已逝。可宛贵妃轻柔的话语声却依稀还在耳边盘旋,慕嫣然心内长叹了一口气,转而,将视线落回到了酣睡着的珠儿身上。

恍惚间。耳边有沉稳有力的马蹄声响起,慕嫣然身子一顿,侧头看了出去,远方,已尘土飞扬。有整齐的队列疾步往都城方向走来。

城门口,如当日迎接凯旋的大军一般,围满了将士的家人,从看到队列在视线中出现的时候,周遭便发出了欢呼声。慕嫣然情急的低头去看,却见珠儿已经醒了,攥着小拳头揉着眼睛。睡眼朦胧的迷糊样。愈发无邪可爱。

俯过头去在珠儿脸上亲了一口,慕嫣然有些雀跃的说道:“珠儿,爹爹回来了,爹爹回来了……”

小家伙的身子紧紧的偎在慕嫣然的怀里。听了慕嫣然的话,有些似懂非懂。睁着一双大眼睛,茫然的顺着慕嫣然的目光朝外张望着。

没多久,队列便到了围观的众人眼前,而那面打了“贺”字的大旗,也张扬的出现在了慕嫣然的眼里。

四处张望着,过了许久,都还未看到贺启暄的身影,慕嫣然的心里,有些急了。

朝前坐了几步,慕嫣然紧紧的攀着车帘,透着缝隙仔细的看着外面的人群,一个个,一群群,仍然没有贺启暄,便连贺启暄那醒目的雪白马儿,也看不到。

“小平子,快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眼见慕嫣然一脸急切,紫云掀开车帘吩咐着小平子。

把手里的马鞭递给另外一个小太监,小平子麻利儿的跳下马车,小跑着从人群中挤进去朝前去了。

似乎过了好几个时辰一般漫长,小平子方满脸大汗的回来,走到马车跟前粗喘着回禀道:“主子,有好些士兵身有残疾,殿下跟在队伍的最后呢。”

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原位,慕嫣然有些自嘲的喃喃说道:“是啊,本该想到的,他一向爱护兵士,此番又是他亲自带兵出去,不看到所有的人回来,他又怎能安心?倒是我急躁了……”

“主子这不是心急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打趣的说着,紫云和紫月笑着缩在了马车角落里,倒让慕嫣然又羞又恼,却又腾不出手去收拾她们,瞬时,一张脸已艳若红霞。

“殿下,主子,殿下过来了……殿下……”

大呼小叫的在车外嚷嚷着,小平子高声呼着,顿时,慕嫣然的心,像是要从口中跃出一般,说不出的紧张。

耳边,传来了马蹄渐近的声音,依稀,还能听到马儿打响鼻的动静,慕嫣然抿嘴一笑,偷眼从卷起的车帘缝隙中往外看去,只一瞬,泪如雨下。

十一月初八带兵前往南方疫区,如今四月二十一回来,才堪堪半年而已,贺启暄已经完全让人认不出了,若不是他脸上的笑容明朗灿烂如昔,慕嫣然险些要怀疑,他是哪里来的落魄难民了。

身上的衣服,还是当日出宫时穿的那套衣袍,当日明明是极合身的,如今,却像是大了几分一般,套在身上有些宽松,仿若偷穿了兄长衣服的幼弟。

又黑又瘦,脸上的颧骨,也高高的突了起来,脸色一片蜡黄,仿若大病刚愈的人。

泪眼婆娑的傻傻凝望着站在车帘外的贺启暄,慕嫣然哽咽着说不出来话,紧紧抱着珠儿的一双手,已是轻轻的颤了起来。

“嫣儿,我回来了,不哭……”

掀开车帘,伸手拭去慕嫣然脸颊边的泪,贺启暄轻柔的说着,话音中的暗哑,却让慕嫣然哭的愈发汹涌。

“娘,娘……”

怀里,珠儿看见慕嫣然哭的伤心,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大声的哭了起来。

一边轻柔的拍着珠儿,摇晃着她不让她哭,慕嫣然的一双眼睛,却是紧紧的看着贺启暄,眼中的泪,愈发缤纷的落下,不一会儿,便打湿了衣襟。

“嫣儿,不哭,不哭。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嘛……”

从去了疫区,便一直忙的脚不沾地。每日只能睡两三个时辰,境况险恶的时候,更是好几天都没办法合眼,贺启暄只知道自己累极倦极。却顾不了那许多,直到境况安稳下来,大军开拔要回来了,贺启暄才有时间整理妆容,待到看清铜镜中的自己。贺启暄自己,一时间也有些惊诧了,此时,慕嫣然这样的反映,却是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扬手把手里的马鞭丢给一直跟在身后的小贵子。贺启暄扬声吩咐了一句“跟着马车”,一抬脚,钻上了马车。一侧。紫云和紫月忙伶俐的钻出去,坐在了车帘外。

马车调转车头驶向宫里,车厢里,依稀还有慕嫣然的低泣声。和贺启暄的软语哄劝声,小平子探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小贵子。面色不忍的跟坐在身边的紫云说道:“这番去南方,殿下和贵公公可是吃了大苦了,怨不得王妃这么伤心,就是我看着贵公公,都觉得有些不忍,哎……”

话音渐渐低落,小平子仔细的赶起了车,不时的,还回过头看着骑马跟上的小贵子。

车厢内,贺启暄靠在内壁上,怀里,揽着抱着珠儿的慕嫣然,一边,将下巴靠在她的头侧低声说道:“嫣儿,不哭,没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嘛。这番回来,我好好歇息些日子,到时候,任嬷嬷和徐嬷嬷多做些好吃的,没几日,我定然和以前一样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可好?”

一句话,成功的让慕嫣然止住了哭,贺启暄有些得意的笑道:“傻丫头,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么爱哭……”

作势扬手拍了他一下,慕嫣然抽噎着说道:“你才傻呢,一回来就笑话我……”

马车内的气氛,渐渐的轻快了起来,坐在车外的紫云和紫月对视一笑,长长的呼了口气。

直到在瑞安宫下马车时,慕嫣然的脸上,已是一片舒心的笑意了,可一双眼睛,却红肿的如桃子一般了。

简单的梳洗沐浴了一番,贺启暄便去乾安殿给永成帝磕头请安了,慕嫣然将珠儿交给乳母,自己疾步去了小厨房,仔细的吩咐了任嬷嬷一通,等到贺启暄回来时,膳桌上,已五颜六色的摆满了美味的菜式,慕嫣然接过紫云手里的帕子,拿过来递给贺启暄净了手,一边推着他坐在膳桌前,拿起筷箸递给了他。

“嫣儿,你这是怎么了?我已经回来了,以后日日都伴在你身边,你这样,倒让我觉得自己是客人似的……”

戏谑的说着,贺启暄端起饭碗,狼吞虎咽的吃起了饭,一边,还含混不清的嘟囔道:“有半年没吃过肉了,真香啊……”

一句话,慕嫣然的眼眶,顿时又红了。

手忙脚乱的放下手里的碗筷,贺启暄自责的在脸上拍了一下,一边给慕嫣然拭泪,一边柔声哄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咱们好好吃饭,吃完饭好好说说话,好不好?”

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又拿起帕子擦干净了泪,慕嫣然拾起筷箸用起了饭。

一顿饭,光顾着给贺启暄布菜了,慕嫣然倒是没吃上几口,可心里的那种踏实感,却是从未有过的强烈。

膳后,两人抱着珠儿坐在床榻边玩着,看着贺启暄欢喜的模样,慕嫣然得意的说道:“珠儿第一次张口,唤的便是你这个没在跟前的爹呢……”

“真的?”

眼中浮起了惊喜的光亮,贺启暄高兴的拽着珠儿的手,诱哄的唤道:“珠儿,叫爹,叫爹啊……”

此刻的贺启暄,又黑又瘦,哪里还是画像中那个俊朗的模样?在珠儿的心里,不啻于一个陌生人,只拉扯了几下,珠儿便“哇”的哭了起来。

珠儿的眼泪从脸上落下的一瞬,贺启暄的眼圈,倏地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