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日一大早,天还蒙蒙亮,夕颜殿里已灯火通明。

从秦都回来时,与贺婉茹的仪仗一并前来的,是二十辆满载的马车,全部都是司徒南和贺婉茹备给众人的礼物,而回去的马车,又多了一倍,从皇后到慕嫣然,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从前贺婉茹喜欢的,如今俱都准备了,应有尽有,唯恐贺婉茹回到秦国思念家乡时情愁无处寄托。

清晨第一束曙光划破黎明的时候,仪仗的队伍已赶到了城门外十里亭处,贺婉茹的两眼,早已哭的红肿,便连一同从马车上下来的皇后,面上也是泪迹斑驳,显然两人方才已抱头痛哭过。

“婉儿,你要好好儿的,莫让母后担忧,时常捎信回来,啊?”

柔声嘱咐着,皇后不忍的背过脸去,拭去了眼中滑出的泪水。

吸了吸鼻子,深吸了几口气,贺婉茹绽开一个柔美的笑容看着皇后应道:“母后,您放心吧,女儿一定会好好的,您也要保重身子。”

冲站在皇后身边的周掌事和润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把皇后搀回到宫车里,贺婉茹牵着文宇走到贺启暄和慕嫣然身边拜别道:“宣王兄,嫣然姐姐,婉儿这便回去了,自此一别,下次再见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你们务必珍重,但愿后会有期。”

早起和贺婉茹说话时,慕嫣然的泪水便没停歇过,此刻见贺婉茹笑语盈盈的和自己说话,慕嫣然却觉得满心的不舍又铺天盖地的席卷开来,眼眶,便不由自主的红了。

“嫣然姐姐……”

如同小时候跟慕嫣然撒娇一般,贺婉茹拽了拽慕嫣然的袖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嗔道:“你可不许再招惹我哭了,婉儿要漂漂亮亮的跟你们道别。”

背过身子,抬起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抹尽,慕嫣然绽开一个欢快的笑颜。转过脸跟贺婉茹柔声说道:“婉儿,无论何时,咱们都还是好姐妹。以后得空了,你就带着孩子们回来。若是有机会,我也会去秦国瞧你,咱们便各自珍重。”

肯定的点了点头,贺婉茹笑呵呵的拽起珠儿的手道:“珠儿,婉姨母要走了,你会想婉姨母吗?”

早晨起来穿衣服时,见文宇穿了一身新衣服。珠儿就有些不高兴的问慕嫣然,为什么自己不穿新衣服,知晓文宇是要回自己家里去了,珠儿当即就有些怏怏的。此刻听贺婉茹这般问,珠儿瘪了瘪嘴,将头埋在了慕嫣然的怀里,贺婉茹心内发酸,回头微笑着看了慕嫣然一眼。转身朝凤辇走去。

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了珠儿糯糯的唤声:“婉姨母。文宇哥哥,珠儿会想你们。”

回过头,却是慕嫣然教着小家伙在喊话,贺婉茹下意识的低头去看,手里牵着的文宇,也一脸不快的耷拉着头,不时的,抬头去看看珠儿,冲她挥挥手。

号角声响起,凤辇的车帘缓慢的垂了下来。贺婉茹强忍着笑的面容,顺着车帘被遮了起来,顿时,皇后乘坐的宫车里,响起了压抑的哭声。

太子带人去送贺婉茹,贺启暄便带着慕嫣然返回了宫里。及至马车停在瑞安宫门前,慕嫣然下马车时,一双眼睛已红肿如桃,说不出的可怜。

一连几天,慕嫣然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以往她心情不好,只要珠儿撒撒娇,便是再大的事,慕嫣然也能放下,这一次,她却着实伤心了好久,让贺启暄看着心里也极不是滋味,成日里想着寻些什么乐子逗她。

这一日从宫外回来,贺启暄手里拎了一个小盒子,表情也颇有些神神秘秘的,拿着帕子过去递给他净手,慕嫣然审视着问道:“可是出去捡着钱袋子了?瞧把你乐的……”

挤眉弄眼的冲慕嫣然努了努嘴,示意她朝案桌上的那个锦盒看,贺启暄一脸兴奋的说道:“准保你喜欢……”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慕嫣然放下帕子,走到案桌旁,径自掀开了盒盖。

伸手拿出了里面的东西摆弄着,不一会儿,慕嫣然的脸上,便一点点的柔和了起来。

当日宛贵妃生辰,慕嫣然送了一套自己雕的小石子,凑在一起,正是宛贵妃和永成帝在梨树下下棋的情景。

宛贵妃对那套东西爱不释手,后来贺启暄见到,也赞叹不已,尤其对慕嫣然别具一格的用心感慨。

如今,贺启暄竟让人做了一套类似的东西,一瞬间,又勾起了慕嫣然往日的美好回忆。

一个用竹片搭建而成的芷兰阁,竹片上还涂上了艳丽的色泽,美轮美奂,竟像真的芷兰阁一般,只不过,却是缩小了的芷兰阁。从半开的几扇窗看进去,讲台上的宫装女子,虽看不清脸,却也知道定是陈小蝶。而殿内正中央的位置,摆着两个绣架,绣架后,各坐着一个少女,两人相视一笑,眉眼中,尽是少女的纯真无邪。

暗灰色的假山,碧绿色的池塘,甚至还有两个泥人儿,一个是粉衣的贺婉茹,另一个是淡绿色裙装的慕嫣然……

一个个小东西,做的栩栩如生,拼凑着摆开,竟能布置出许多不同的场景,可无论摆在那里,少女脸上洋溢着的灿烂笑容,却温婉柔美的如出一辙。

“如今,你们彼此都有了好的归宿,大好的年华都在后面,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到时候,婉儿带着孩子们回来也好,抑或有机会,咱们也可以去秦国看看婉儿,好不好?”

走到慕嫣然身侧,贺启暄一边柔声哄着,一边,拿起锦盒里的小小物件,摆出了一副姐妹二人依山傍水趣话家常的闲逸情景。

深吸了一口气,慕嫣然的脸上,露出了这些日子鲜少出现的温和笑容,一旁,牵着乳母的手走进内殿的珠儿欢快的扑过来唤道:“娘,娘,珠儿要荡秋千,娘陪珠儿去玩。”

因为贺婉茹的离别而带来的无尽愁绪,终于烟消云散,慕嫣然的日子,恢复如常。

再到毓秀宫给皇后请安,慕嫣然总是觉得,皇后看向自己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好几次,她似乎要张口说什么,可最终却都收了回去,一时间,倒让慕嫣然的心里愈发疑惑。

联想到贺婉茹走前那一夜和自己说过的话,慕嫣然却也猜到了些许,可如今,慕嫣然却宁愿皇后不要开口,否则,难堪的又岂是她一人?

过了十五,贺启暄又朝军营里去了,每日大半的功夫,慕嫣然都是带着珠儿呆在宫里,抑或是去棠荔殿找玉良媛说说话。

秦素儿有三个孩子要照顾,如今庞良娣也诞下了孩子,正华宫里,倒比往日热闹了许多。慕嫣然去了几次,没一会儿,不是这个孩子哭,就是那个孩子闹,几个小家伙扯起嗓子来,着实让人头疼不已。

这一日歇了午觉起身,瞧着外面阳光正好,慕嫣然牵着珠儿朝棠荔殿慢慢的走去。不期然的,竟遇上了昔日的淑妃,如今的赵贵人。

从前见面,慕嫣然是要给淑妃见礼,如今,却掉了个个儿,一时间,两人的面上,都有些微微的尴尬。

“宣王妃这是往棠荔殿去吧?”

浅声问着,见慕嫣然点了点头,赵贵人闪身让开了路,一边却好似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眼看春天就要到了呢,也不知道,一朝春尽红颜老,是不是只应验在嫔妾身上。”

知晓她话里的意思,慕嫣然不置可否,颔首一笑,牵着珠儿朝前去了。

进了棠荔殿,玉良媛如往日一般亲热的迎了出来,看着她把珠儿抱起来转了一圈,珠儿仰着头咯咯的笑着,慕嫣然浅笑着嗔道:“怪不得珠儿每每最爱来姐姐这儿呢,在瑞安宫,我可是没这么好的性子陪她玩。”

斜了慕嫣然一眼,玉良媛宠溺的捏了捏珠儿的鼻子,回过头来说道:“这会儿,可是孩子最好玩的时候呢,等再大几岁,可就要读书识字,哪里还能如现在一般无忧无虑的啊?再说了,珠儿可爱,我才愿意陪着她玩,要是旁人,我可是懒得搭理的。”

想起方才见面,赵贵人那已大不如从前的气色和风姿,慕嫣然无奈的苦笑道:“从云端跌到谷底,可见不是谁都能消受的了的。”

附和的点着头,玉良媛拉过暖炕边的一个布偶,递给了珠儿,一边看向慕嫣然问道:“长公主,没在你面前求情?”

顿了一下,慕嫣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算求情吧,只不过,她也知晓我为难,提了一句而已……”

“如今这样,已是不易了,再强求,可就真是要毁了这份姐妹的缘分了,好在,长公主明事理,这样,你也不会太为难。”

感慨的说着,玉良媛见慕嫣然神情有些落寞,再未继续往下说。

二月初二,民间俗称龙抬头的大吉之日,皇后在毓秀宫设宴,一众外命妇俱都应旨入宫赴宴。

午宴结束,贺琳蓉跟着襄王妃一起出宫了,柳氏便到了瑞安宫,母女二人逗着珠儿说笑起家里的事情来。

不一会儿,紫云面色凝重的进来回禀道:“主子,皇后娘娘去漪兰宫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