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文雅竹,慕嫣然坐在软榻边,看着手里最新的那本山水杂谈,发起了呆。

永成二十二年五月下旬,贺启暄和慕嫣然一行轻车便行的从都城出发,一路途径宾州,到了郓州境内。

在临近郓州的时候,救下了因尝药草中毒的夏侯清,机缘巧合,夏侯清又救了珠儿一命,也算是好人有好报。

夏侯清虽身世凄楚,可她乐观坚韧,一眼瞧去,竟像是个走南闯北的侠女,当日分开之时,慕嫣然倒也不曾担心她会在外吃亏,只是怕她又像那次相遇时一般,大胆的去尝试什么从前未见过的药草,而把自己的命搭在里面。

所以,分开之际,夏侯清见慕嫣然不放心她孤身一人走南闯北,特地留下了联络的方式,以此来告知慕嫣然她的行程。

山水杂谈如今渐渐的固定了,每一个季度会刻印发行一次,都城自然就是首发地。

有夏侯清的故友在那里,收到她的手稿后,便会联络书局刻印,及至传到郓州,倒也耽搁不了多少时日。而每到了末页,山水闲人都会在自己的印章下多添几个字,往往都是某年某月留于某地。

不知道的人,以为是这一期山水杂谈的手稿刻印日期,可只有慕嫣然知晓,那是夏侯清所在的地方,而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则是书的背面封皮上印着的大梁地形图里被标上了星号的那一个地方。

已是五月底了,眼看到了六月,若是还没定下来要如何处理。沛城那些被暴雨冲毁的农田,就是清理干净,怕是也赶不及了。

想到此,慕嫣然扬声唤进了紫月。让她去叫了小平子进来。

“这本山水杂谈,你拿去给殿下和夏侯老先生。”

将手里那本记载了黄薯详细资料的山水杂谈递给了小平子,慕嫣然特意嘱咐小平子。私下里告诉贺启暄,莫要在夏侯老先生面前提及山水闲人的真实姓名。

如今大梁所有诵读山水闲谈的人,怕是没人能想到,山水闲人竟然是个女子吧?

而夏侯老先生,和夏侯清有着同样的姓氏,虽说大梁人口众多,相同姓氏的人比比皆是。可慕嫣然仍旧留了几分小心。

晚间贺启暄从外院回来,将慕嫣然差使小平子送去的那本山水杂谈放回书架摆好,一边回过头来看着慕嫣然说道:“山水闲人对黄薯做了详细的描述,可却对栽种黄薯要求怎样的土壤,或是怎样的育种方式。却没有说的仔细,万一土壤不合适,如今咱们的心思,也算是白花了。”

释然的笑着,慕嫣然走到贺启暄身边替他拿捏着肩膀,一边轻声答道:“总之今年已经有了着落,就按从前议定的,让各地的富户捐献出一批粮食来,加上各地官府的一小部分存粮。哪怕沛城的那八成百姓今年不种地,总归不会饿肚子就是了。剩下的,咱们从长计议就是。”

想想也只能如此,贺启暄将慕嫣然拉过来坐在身畔,仔细的叮嘱道:“我细想过了,哪怕此事不成。咱们也要先部署一番才是。沛城的土壤到底适不适合种这一类作物,还是要请些专门的人手去查看一番才行。本想着让焕王兄找几个宾州的人才送来,可我想着,山水闲人走南闯北,她的见识,可是那些人比不了的,咱们索性请了她来,即便种不了黄薯,兴许能种黑薯绿薯什么的,造福百姓的事,多一分可能,总也是好的。”

贺启暄的心思,此刻都牵绊在了沛城那些被暴雨冲毁了庄稼地的百姓身上,见他这么说,慕嫣然也不推辞,点着头应道:“我也是如此想的。下午时分,我已经提笔写好书信了。三月份那一期的山水杂谈上,夏侯大姐留字说她在永州边陲的一个小部落里,之后大抵是在永州境内,你找人去永州寻一寻吧。”

两人的心思,都想到一处去了。

六月里,天气仍旧多变,时而大雨瓢泼,时而艳阳高照,让那些计划着要出远门走亲访友的人,都泛起了愁。

贺启暄已派了人去永州找寻夏侯清了,若是一切顺利,这个月许是能有什么音讯,想到此,慕嫣然的心里,就多了几分期盼。

六月二十六,是蕾儿和瑜哥儿百天的日子。

不想再大肆操办了,慕嫣然便下帖子,请了平日里交好的几位夫人来坐了一会儿,便连文府众人,慕嫣然也未通知她们。

闵夫人的肚子已经大了起来,走动间多了几分笨拙,廖夫人等人看了几眼,回过头来,却各自窃喜的说着,这一胎许是个儿子。

怕闵夫人听到心里盼着,万一将来又是个女儿,让她失落,几位夫人也只在慕嫣然面前说了几句,慕嫣然笑而不语,一边,心里却替闵夫人高兴了起来。

乡间的那些稳婆,接生的多了,便有了经验,说从孕妇的怀像,抑或是走路的姿势,大抵能判断出腹中胎儿的性别,虽说不会百猜百中,可却也有几分可信,前些日子闵夫人来看慕嫣然和两个孩子,出门时,恰好遇上了瑜哥儿的乳母,那乳母平日里照看瑜哥儿极用心,慕嫣然又是个随和的主子,知晓慕嫣然和闵夫人交好,那乳母便迎合着说道:“闵夫人那肚子,从背后看,定然是个小公子,奴婢怀孕的时候,就是这么个怀像,旁人都说是个女儿,可生下来,偏就是个儿子呢。”

有人在耳边说的多了,慕嫣然也愈发信了,想着闵夫人每次抱着瑜哥儿就不撒手,慕嫣然衷心希望她此番怀的是个儿子。

两个小家伙打着哈欠要睡觉了,一众夫人说话的声音便刻意的低了下来,慕嫣然抿嘴笑着,让两个乳母把孩子抱着进了左梢间,又说了会儿话,等到几位夫人离去,慕嫣然才转身进去瞧,两个小家伙已仰面朝天摆成大字,睡得香甜了。

脱了鞋子,躺在了两个小家伙身边,闻着孩子身上的淡淡香气,慕嫣然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睡醒时,紫月正一脸兴奋的站在床前。

见慕嫣然醒了,紫月走到锦桌前沏了碗茶,端过来递给慕嫣然喝着,一边轻声说道:“主子,夏侯夫人已经到了,一刻钟前刚刚入府,奴婢见您还睡着,就给夏侯夫人安排了厢房让她休息一会儿。”

神情一怔,慕嫣然面色泛喜的说道:“快请夏侯大姐过来……”

更了衣,对镜整理好妆容,刚到正屋坐下,紫月便掀开帘子请夏侯清进来了。

眼前的夏侯清,已与两年前时大有不同,当年的她,面黄肌瘦,一看便知长期饮食不当休息不好,浑身透着一股落魄的憔悴,如今的她,笑容温和,面色淡然,脸色虽还有些微黑,可浑身精神头十足,一看便知身体极好。

“夏侯清见过宣王妃,好久不见,故人可好?”

夏侯清俯身行了个礼,径自爽朗的问道。

当日知晓贺启暄和慕嫣然是前往郓州就藩的藩王和王妃,夏侯清虽是一介妇人,却也未表示出过多的讶异,如今的她,还能保持这份淡定的随和,慕嫣然愈发觉得难能可贵。

“我们一切都好,夏侯大姐,你这两年过的可好?”

请她在身前的扶手椅上坐下,看着紫月等人上了茶水糕点,慕嫣然关切的问道。

展颜笑着,夏侯清扬声笑道:“清乃一介粗人,虽是妇人,可却比寻常人家的女子过的逍遥洒脱些,这一世,便是现在就去了,也觉得此生无憾了,哈哈……”

这样的女子,实在让慕嫣然羡慕的紧。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慕嫣然便将请她来郓州的目的,尽数告诉了夏侯清,低头思忖了一下,夏侯清满脸肃穆的回话道:“郓州境内,我曾经也周游过一遍,对沛城,倒还有些印象。沛城地域偏东南,气候虽与宾州有些差异,可栽种条件,却是大抵无碍的。”

听夏侯清说黄薯可以在沛城栽种,慕嫣然的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我倒是有另一个担忧……”

夏侯清有些犹豫的说道。

“夏侯大姐直言便是,若是有什么困难,殿下定会告知各地官员予以配合,只要是对百姓有力的,想来便是艰难些,大家也愿意克服。”

见夏侯清的面上显出了一派为难,慕嫣然坦然说道。

“沛城靠近水域,大部分人都以靠海捕鱼为生,如今冒然更换作物,百姓抵触起来,怕是也很难开展下去,而地里种什么,官府怕是也不能强加干涉的。”

夏侯清直言说道。

低头思忖了起来,好半晌了,却一点思绪都没有,慕嫣然无奈的摇头笑着,一边开解着同样冥思苦想的夏侯清道:“这件事,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没有头绪,咱们慢慢想,到时候,看看殿下他们怎么说。夏侯大姐长途跋涉,也辛苦了,先好生歇息几日吧……”

点头应下,夏侯清却没有打算立即起身告辞,看了一眼慕嫣然,眼中,有些捉摸不定的问询。

心内揣测夏侯清许是遇上了什么事想要问自己,慕嫣然抬头看了紫月一眼,顿时,紫月带着几个在屋内伺候的小丫鬟下去了。

“府里,有位夏侯老先生?”

夏侯清犹疑的看了慕嫣然一眼问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