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一大早,天还蒙蒙亮,几辆马车从王府侧门驶出,径自驶出了城门。

此时,正是晨光微曦时,空气中,还透着几分微凉的寒意,而车厢里,珠儿却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的活泼,“娘,爹爹回来真好,要不然,咱们就只能闷在府里了。”

十五那夜发生的事,早在天亮前,凌乱的后院就被处理干净了。那些斑斑点点的血迹,虽被冲刷干净,可空气中,却还飘荡着隐隐的血腥气。

孩子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有后院里躲起来的一众王府下人依稀清楚,府中进了贼人,确切的消息,却是一概不知的。

不想让慕嫣然和孩子们再逗留在王府,贺启暄第二日便让小贵子前去古寒寺打了声招呼,让古寒寺的老方丈将斋舍后院的一个小院子整理出来,他带着慕嫣然和孩子们前去休憩数日,也借此避开了年节时未在王府见到贺启暄的众多官员的再次叨扰。

贺启暄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马车旁,听着车厢里传出来的慕嫣然和孩子们的欢笑声,贺启暄一直蹙着的眉头,渐渐的舒展了开来。

马车一路驶到山脚下才停住,此时,旭日刚从远处的天边升起,从马车中下来的一行人,身子便都被罩进了暖暖的橘色中,虽口中还哈着白色的雾气,可心里却都觉得暖洋洋的。

已有古寒寺的僧侣们在山下迎着,见贺启暄和慕嫣然等人已到,纷纷行了礼后,引领着众人上了山。

古寒寺占地不大,可斋舍后的院子,平日里也无人来住,倒也显得空旷。

佛门乃清静之地,何况贺启暄又有言在先,是故。此番来古寒寺,想来是不会有人贸然寻来的,一家人倒是能落个清静,好好休息些日子。

安顿好带来的一众人。小院子里顿时热络了几分,与一墙之隔的古寒寺,一动一静,愈发显得古寒寺幽静无比。

这个小院子,恰好是当日夏侯龄为了避过宾州焕王府的来人时所住过的,可惜,夏侯老先生年前便已回故居去了。否则,定然不愿错过再来此小住几日的机会。

打开院门,院子便与古寒寺相通,关上院门,打开后门,院子便成了面向山谷的一个僻静院落,除了门前有几分空地,周围入目处。尽是枯枝冷崖。而前来寻访的人,除非得到贺启暄的许可,经由古寒寺的僧人引领而来。否则,是决计不会知道这里会有这样一个绝妙之处。

哄睡了蕾儿和瑜哥儿,慕嫣然带着珠儿和丫鬟们到门前转了一圈,及至回到屋里,面上的喜色更是显而易见,“如此这般,便是告知旁人我们在古寒寺,怕是也无人寻的进来的,刚好能好好清静些日子。”

贺启暄不在府里的这一个多月,慕嫣然每日里又要照看孩子。又要应付外头的来客,也着实累了,如今能有这样一个妙处,怕是再无人能比她更高兴了。

“既如此,那咱们便住上半个月,等到二月初二的龙抬头过完了。咱们再回去。”

笑呵呵的应着,贺启暄接过白薇递来的帕子净了手说道。

午膳,是古寒寺备好的素斋,味道清爽素雅,贺启暄和慕嫣然吃用的津津有味,便连珠儿,也频频咂嘴直叫好吃,嚷嚷着要让慕嫣然请古寒寺的厨子回王府,知晓那厨子也是和尚,禁荤腥,珠儿才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作罢。

此番来古寒寺,慕嫣然将紫月留在王府看家,顺带处理一些府中的琐碎事宜。

得知这个结果的时候,紫月不高兴的埋怨了好一阵子,可背过身去,脸颊却不自禁的红了,因为,慕风也未同去,虽说如今他住在外院,可到底偌大的王府,撇开一众下人不提,能搭得上话的,也就他们二人了。

用了消食茶,外间的日头正好,贺启暄和慕嫣然抱着一对孩子,一边牵着珠儿,一家五口朝门外走去,而跟来的一众下人,则尽数留在了院子里。

耳边,是细微的清风,眼前,是漫山遍野的枯黄野草和树枝,偶尔远处奔过一只野兔,也能在草丛中发出一串簌簌声,引得林子里的鸟儿惊飞四起,愈发衬得山谷幽静。

珠儿一手牵着贺启暄的手,一手拽着慕嫣然的衣襟,欢快的说着话,不一会儿,就有些乏了。

及至散了一圈,将三个孩子交给乳母带回去歇午觉,贺启暄和慕嫣然,如同农家的夫妇一般,坐在了白薇几人抬来的小凳子上,晒起了太阳。

“那人,可有音讯?”

想起那日贺启暄说想起了一个人,慕嫣然扭头看着他问道。

摇了摇头,贺启暄眯着双眼看向远处的山崖,一边轻声说道:“这件事,我已经交代了人去查了,你就别操心了。”

说罢,贺启暄满面柔情的回头凝望着她说道:“那日,你定然吓坏了吧?我知道,若只你一人在,许是无事,可有孩子们在身边,你心里,怕是已经慌乱无比了。带你来这儿住一阵子,等工匠把后院都修葺的与原来一般无二了,咱们再回去,那晚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再不许去想,知道了吗?”

那晚的事,虽是一场虚惊,最终什么事都没有,可慕嫣然这几日却常做噩梦,便是在午睡时的那一刻,也常觉得眼前有一双阴鸷的眼神盯着自己和孩子,而醒来时,总是四处找寻着孩子的身影,这也是贺启暄下定决心不理军营中的一切事务,要带着她来古寒寺小住一段日子的原因所在。

面色微赧,慕嫣然低声说道:“从前,总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那日,却真是吓坏了,虽是坐在暖炕上,可我却一个劲儿的发抖,我……”

慕嫣然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贺启暄身后揽着靠在了他怀里。

“不会有下次,我保证……”

轻声许着诺,贺启暄目光深沉的看着远处暗黑色的崖壁。

午后的太阳,最是和煦,慕嫣然身上暖暖的,再加上又靠在贺启暄怀里,只觉得心里安宁无比,久不说话,不一会儿,便觉得睡意阵阵袭来。

“那日,父皇问我,若将大梁交给我,我可有把握治理好。”

贺启暄的话语轻柔,如同闲叙家常一般,可慕嫣然却顿时就清醒了过来,待到这话从心中再回旋一遍,面上倏地一惊。

“父皇这话何意?”

慕嫣然坐正身子,转过头看着贺启暄问着,心里,也一下一下的轻跳着。

戏谑的刮了一下慕嫣然的鼻子,贺启暄没好气的问道:“这么不信我?”

永成帝的那句话,实在诱惑太大,若是换了焕王或是庐王,怕是早已经迫不及待的表忠心了,慕嫣然又岂能不紧张?可此刻见贺启暄如此打趣,慕嫣然顿时觉得有些脸热。

“嫣儿,我心中,从未奢望过那么多。当日在宫里,我只盼着身边有母妃,有你,此生足矣。后来母妃早逝,我虽然也觉得心灰意冷,可到底有些事不在我所能掌控的范畴之内。到了藩地,有你,有孩子,虽身边仍有许多杂事缠身,可到底我是大梁的皇子,将来便是亲王,护卫大梁,便该是我份内之事,所以,如今的生活,我甘之如饴。”

伸了个懒腰,将慕嫣然重新揽回怀里,贺启暄轻声说道。

“那你,就这么回绝父皇了?”

俏皮的眨了眨眼,慕嫣然仰头看着贺启暄问道。

不置可否,贺启暄叹了口气说道:“其实,那个位置,虽荣耀无比,可对我而言,却无疑是个枷锁,我宁愿自私些,做个闲散亲王。该我尽力的时候,我会不留余力,但是,能让我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候,我也绝不会舍己为人的去为旁人鞠躬尽瘁。所以,守着宣王府那一方小院子,我心足矣。”

静静的听着贺启暄说话,慕嫣然的心里,却突然回想起了从前旁人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语。

贺婉茹说:“六皇兄最是不守规矩,可夫子们却爱极了他,御书房里的那些书,六皇兄没有不涉猎的,每每辩论,六皇兄总是一语中的。”

贺启钧说:“六殿下,至情至性,文韬武略无一不能,启钧望尘莫及。”

而自己的三个兄长,文如慕容峻,武如慕容言,商如慕容睿,对贺启暄也都极是欣赏,便连甚少夸赞人的慕昭扬,人前人后,对这个女婿,也是赞赏有加。

而这样优秀的贺启暄,如今说只愿意守着她和孩子平淡温馨的过完这一生,这,让慕嫣然怎能不感动?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感叹了一句,慕嫣然趴在贺启暄的膝盖上,轻轻的闭上了眼睛,而唇角弯开的弧度,却显示着她内心极大的愉悦。

周围一片安静,膝头,是容颜姣美的妻子,身后的院落里,有自己活泼可爱的孩子,这样的生活,才是夫复何求吧?

如是想着,贺启暄再看向那暗沉无光的山崖,便没有了方才的那丝阴郁感。

及至慕嫣然睡醒,已是小半个时辰以后,看着贺启暄表情痛楚的拖着酸麻的双腿朝院子里挪,慕嫣然又是开心又是羞赧,虽身上拂过阵阵清风,带出了微凉之意,可心里,却像是被暖阳包裹着一般,说不出的和煦沁人。

进了屋子,蕾儿和瑜哥儿正趴在暖炕上玩,珠儿正在一旁翻着画册给两个小家伙讲故事,贺启暄和慕嫣然走过去,加入了孩子们的活动,不一会儿,屋内便洋溢起了一家人温暖的欢笑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