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敏然三日回门的情形,慕嫣然因一整天都在宫中而未见到,不过看到老太太欣慰的面容和慕依然带着一丝炫耀的挑衅目光,想来是不错的。

不过,毕竟是新婚,只要两人第一眼相看彼此看的顺眼,怎么说,都应该是一幅蜜里调油的模样,再正常不过了,实在没什么好炫耀的。

这么想着,慕嫣然的脑海中,不自禁的响起了柳氏当日说过的话:“日子,还长着呢……”

慕敏然出嫁后,慕府内变化最大的人,便是沈氏了。

自柳氏当家以后,沈氏便不似从前一样高调张扬了,可她毕竟当了十几年的家,且府里大部分的下人,都是那时经她手调教过的,是故,余威尚在,沈氏的日子过的倒也悠然自得。而唯一让她不安的,便是慕昭扬去她房里的次数,跟从前相比,少了许多。

出嫁后女人能够依仗的,不外乎就是丈夫的宠爱,和儿子的孝顺。如今,15岁的慕容庭刚中了秀才而已,未来的前程,还都无人知晓,而自己这个亲娘的一举一动,都无不再影响着儿子,若慕昭扬不再宠爱自己,那自己儿子的将来,怕是更不用说了,不说功名利禄,便是将来分家,有慕容言那三兄弟在,慕容庭怕是也落不了什么了。

如是想着,沈氏觉得愈发心中惶恐不安。

可如今,她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虽说依旧风姿绰约,可与那几个花样年龄的姨娘来比,却少了她们身上的娇俏妩媚,而柳氏。在明徽园静心礼佛十几年,身上却又多了一份旁人没有的淡雅。这些日子当了家,又多了一份当家主妇的威严,通身瞧去,竟像佛堂里挂着的那张观音大士一般,说不出的清丽脱俗。无怪乎,这些日子慕昭扬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久了,难道真的是少来夫妻老来伴?

看着铜镜中自己已不复年轻时娇艳动人的面容,再想想柳氏一扫之前的颓势满脸的如沐春风,和那些得了慕昭扬宠爱愈发明艳妩媚的姨娘。沈氏的心里,难言的苦涩,不由的愈发怀念起大女儿在的时候,有她闻言软语的劝解。自己似乎没那么烦闷了。可如今……

沈氏不当家,慕依然在府中,却并无不同。她身边吃的穿的,和从前沈氏当家时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只是身边没了长姐约束,日子倒是过的比从前更逍遥了。

看着自进宫伴读以来愈发知礼善言的慕嫣然,慕依然丝毫没意识到。她已不是当初可任由自己奚落的慕府二小姐了。

有一日慕嫣然从宫里回来,给慕老太太请了安回潇湘阁的路上遇见了慕依然。却见对方仍旧一脸趾高气扬的模样,丝毫不见收敛的责怪着园子里的一个她瞧着不顺眼的粗使丫头,慕嫣然一时不忿拦住了她,放了那小丫头回去,慕依然当时的脸色有些不善,可是,慕嫣然并未给她开口的机会。

屏退了身边的几个丫鬟,慕嫣然一步步的走近慕依然,盯着她有些退缩的目光,轻笑着说道:“都说过了年就又大了一岁了,可三妹妹瞧着,光长个子,没长心眼呢……”

见慕依然脸色不虞,慕嫣然难得的心情大好,想起前世时她对自己的诸多刁蛮,甚至最后还抢了本属于自己的好姻缘,而自己错嫁卓远之,最终一家六口魂断法场,想起这一切,慕嫣然觉得,自己的心里,无一刻不愤怒。

慕依然,从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而你今后的日子,却绝对不会好过。

如是想着,慕嫣然凑过头去俯在慕依然耳边想要说话,却见对方惊吓的退后了一步。

原来她心里也是怕自己的,心内失笑,慕嫣然瞟了一眼四周,方转过身看着慕依然轻声说道:“三妹妹的性子,还是改改吧,要不然,日后吃了亏,可莫说二姐姐没提醒你。”

果不其然,慕依然一脸的怒火。

温婉一笑,慕嫣然却转口问道:“三妹妹觉得,你还有什么资本,可以在这慕府里使你三小姐的性子?”

见慕依然一脸不解,慕嫣然好心的解释道:“你那懂事的大姐已出嫁,如今满心满眼的正想着怎么讨好夫婿和公婆小姑,自是无暇管你。而你娘,哦,不对,是姨娘,如今已经不当家了,唯一的嫡亲哥哥,还没考出功名呢,三妹妹,你说,你还能似从前一般张扬嘛?”

说罢,慕嫣然一脸俏皮笑容的冲她笑了笑,昂着头如一只高贵的丹顶鹤一般,带着丫鬟从慕依然眼前走过了。

慕嫣然走了,留在那里的慕依然,却越想脸色越白,慕嫣然未说出口的后半截话,才是真正刺痛她的地方啊。

如今的慕嫣然,父亲和老太太比从前更疼爱她了,母亲是当家主母,三个哥哥,除了三哥慕容睿还未有功名,其它两人,一文一武,都是翘楚人才,而她自己,则是长公主殿下的伴读。

这么一比,自己果然是低微到尘土里去了。

愣愣的站在原地,慕依然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小脸苍白、失魂落魄的带着丫鬟回了滟芳斋。

自那以后,沈氏和慕依然愈发的深入简出了,除了每日恭谨的给慕老太太和柳氏请安,其他时辰,竟很少在府里见到她们。

慕嫣然的眼前,终于清净了。

这边一片静谧,而宫里,却有些暗暗不妙。

接连几日,路上碰见的奴才都是一脸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模样,生怕一个不慎触了哪位主子的霉头,遭了不白之冤。

夕颜殿里,慕嫣然惴惴不安的看着贺婉茹轻声问道:“婉儿,这几日怎么了?我瞧着宫里比从前静了几分,大白天,都觉得心里瘆得慌……”

无奈的撇了撇嘴,贺婉茹走到慕嫣然身边坐下,压低了声音说道:“宛昭仪病了,连着用了几副方子都不见好,父皇已发了好几回火了,说再不见宛昭仪好,要把太医院的那些御医都拉出去砍了……”

说到最后,贺婉茹还惊悚的抖了抖肩膀。

“她……病的很重嘛?”

想到那个一身清冷,眼眸中却藏着炽热关怀的少年,慕嫣然心内一滞,轻声问道。

摇了摇头,贺婉茹轻声说道:“不知道,这些日子,除了父皇,其它去探病的人,都被挡在漪兰宫门口了,便是六皇兄,也没见到……”

“他……六殿下去瞧过他母妃了?”

慕嫣然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轻微的惊诧。

点了点头,贺婉茹有些同情的说道:“所以我才说,六皇兄是个可怜人。要是旁的孩子,亲生的母亲不理自己,便是置气,也不会搭理她了。可是这么些年了,无论宛昭仪怎么对待六皇兄,六皇兄依旧一腔孺慕的对待宛昭仪,便连母后,都叹了好几次呢。”

心内感慨,慕嫣然愈发汗颜。

小时候,去明徽园母亲面前哭诉了几次,见得不到母亲的爱怜,小小的慕嫣然,便再也不去了,受了委屈,只会埋在锦被里低声哭诉,后来,慢慢的大了,跟着秦素儿学会了怎样反击,便是更用不着跟她说了,曾经一度,慕嫣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把她当母亲。

唯有一次,自己欺负慕依然后被父亲发现受了罚,打了戒尺的手肿的红厚,半夜掌心微凉,慕嫣然眯开一条眼缝,却看见柳氏一边垂泪,一边往女儿手上擦药膏,珠串般落下的泪水落在手心里,慕嫣然觉得,心里一股说不出的疼痛感。

后来,紫云才偷偷的告诉慕嫣然,其实柳氏并不是那么的狠心,只是,亏欠的太多,她已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可她几乎每个夜晚,都要等慕嫣然睡着了来看她一眼。

这,便是母子连心吧?

自那以后,慕嫣然的性子,才一点点的别扭了回来,不管柳氏理不理她,她都会每天痴缠着去柳氏面前说说话,日子久了,柳氏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颜,而慕嫣然的心里,也多了几分暖意。

终究,是会变的吧?

想到那对清冷的母子,慕嫣然心内暗自想道。

自那日他再次出现在芷兰阁窗口,已过去了好些日子,慕嫣然再未见过他,有时爬到假山上的亭子里,远远的看着那个依旧冷清的院落,慕嫣然的心里,仍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天,两人说了好多话,最后,俊秀的少年微带着一丝窘意的丢下了一句“那我们算是和解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便跳下窗台跑了,让留在殿内的慕嫣然哑然失笑。

其实,他并不似旁人所说的那般桀骜没规矩,只是,他不懂该怎么表示自己的心意吧?

慕嫣然暗自揣测。

宛昭仪的病,来势汹汹,最终,还未等到圣上下旨发落一众御医,襄王从宫外带了一位名誉都城的老中医,几剂药下去,宛昭仪的病,渐渐有了起色。

旁人是否同样心内欢喜,慕嫣然不知道,可想到那个少年终于能放下心来不再担忧,慕嫣然觉得有一丝说不出的轻松。

有这样的想法,慕嫣然微微一惊,旋即,却安慰自己的说道:既是朋友,总要关心对方的,这样,怕是再也正常不过的。

可是,再看到那个明显有些瘦削的身影,慕嫣然还是觉得,心里,有一丝自己也未察觉到的心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