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杜若蘅把他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的是认真正经的话?”

康宸啊了一声。

“你是上司我是下属,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

康宸微微一笑:“你要是这么说,那我这半年跟你共处的心机就白费了。”

他做出一副任君解剖的姿态,请杜若蘅随意研究打量。康家二公子的模样不可谓不好,加上含笑邀请的眼神,很难让人说出真正拒绝的话。过了一会儿,杜若蘅说:“有两点要提前说明。”

康宸表示侧耳恭听。

“万一以后不行,那可能会连朋友都没得做。”

康宸轻轻一挑眉:“第二点呢?”

“我不适应。”杜若蘅直截了当开口,“实话来说我现在不适应任何异性的触碰。所以目前只能做一般朋友,未来也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慢慢来。其实我不能给予任何保证,我知道这是很让人头疼的一点,所以你可以考虑放弃,我完全能够理解。”

“我为什么要放弃,你难得提供一个机会。”康宸从路过的服务生托盘里拿过两只酒杯,把其中一只交到杜若蘅手中,“其实我今天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了,你能这样回答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与她碰杯,嘴角含笑:“我有的是耐心,我们慢慢来。”

离婚已有一年多,期间杜若蘅不是没收到过其他相类似的暗示。在酒店工作总是能遇见形形色^色的人,杜若蘅长相古典娴静,向来不缺少鲜花之类的殷勤之物。除此之外她甚至还收到过直截了当的明示,有个已婚的高管在离店之后托人转告她,表示对她很感兴趣,希望有进一步的发展,请杜若蘅开多少价钱都可以。

杜若蘅忍住心底翻腾的恶心感表示了婉拒。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真正应了苏裘的话,对异性很难再产生信心。上一段婚姻给她的印象实在深刻,简直就是失败婚姻案例中的教科书级别,让她到现在都心存阴影。有时候躺在**还会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悲观,觉得自己怎么可能再去尽心发展一段陌生的感情,她不中途退缩逃跑才怪。

不是不再相信这世上没有模范爱情,而是认为她自己不会再遇见罢了。

这样的想法让她不断往后退。拒绝是最好的自保,她把她自己画地为牢。杜若蘅在康宸送人回家的路上思索自己今晚破例允许的原因。也许康宸的长相是额外加分的地方。又也许是她近日终于可以真正的心境平和,像多年前接纳周晏持那样再接纳另外一个人。

但不管怎么说,无论哪个原因,于她而言都堪称好的方面。

杜若蘅在接近小区门口的时候接到来自t城的电话,当时她正在跟康宸探讨本市哪一家川菜馆做的水煮鱼最为美味。周宅的电话毫无预兆地打来,手机铃声在车内显得莫名刺耳。杜若蘅接起来,对方罕见的是久未谋面的周宅老管家吴叔,他在那边语气郑重地跟她说:“杜小姐,我向你说一件事,你先不要着急。”

他顿了顿,肃声开口:“周缇缇不见了。”

周缇缇今天去幼儿园,下午周家的司机去接人,中间遇上堵车晚到了几分钟,再到幼儿园的时候便被老师告知周缇缇已经被人接走。来接她的人声称是周缇缇的姑姑,而周缇缇没有予以否认。

周晏持没有同胞妹妹,得知消息后逐个打给周缇缇各位数得上来的远亲姑姑,其中有一个甚至远在国外。全部得到否定答复后他开始眉头紧皱,考虑是否要报警。幼儿园老师给出的人物形象描述太模糊,让人无从抓手。

周宅的老管家在这种时候才打电话给杜若蘅,有些犹豫地问她今天有没有回去t城。

杜若蘅说没有,如果有的话自然会通知他们。然后在挂断电话的同一时间去拨周晏持的电话,接通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挡不住自己的急火攻心:“周缇缇至少是你女儿,你能不能好歹也走点心,你活在这世上是不是就只知道那些莺莺燕燕*风流!”

她说这话的时候来不及顾及旁边康宸的感受,到后面声音不稳,传到周晏持耳边就变成了疑似的哭腔。他只有默不作声挨了她的骂,等到杜若蘅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才说话:“缇缇会找到的,你不要急。”

这话不起任何作用:“她怎么会走丢!她一直那么乖怎么会无缘无故跟人走,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找!”

t城早已找得翻天,周晏持不跟她争辩,等她呼吸平顺了,他像是能隔着千里之外看穿她想法:“你是不是打算现在过来t城?一会儿告诉我航班班次,我派人过去接你。去机场的路上不要胡思乱想,注意安全。”

杜若蘅挂断电话说要下车,康宸直接打方向盘拐弯。车子开始往机场高速的方向行驶,他说:“我送你。”

杜若蘅心不在焉地表示感谢。康宸一路除去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基本都识趣地保持沉默未加打扰。到了机场已是很晚,夜风极凉,杜若蘅又只穿了件晚礼服,康宸在她下车的同一时间把自己的风衣披在了她身上。他陪着她去买票,看她过安检,又在不久之后打电话确认她已顺利登机。他安抚她:“放轻松,说不定你到了那里的时候缇缇已经找到了。”

康宸的预言奇迹地正确。杜若蘅走到接机大厅,不远处便站着周晏持和周缇缇。小姑娘看到她后一股脑从周晏持的臂弯里挣扎下地,跑得像只小蜜蜂,狠狠扎进杜若蘅的怀里。她眼含热泪仿佛饱受委屈,一直喊妈妈。

杜若蘅差点没跟着哭出来。

周晏持站在母女俩身后,看见杜若蘅身上穿着的男士风衣,一时没说话。

回家的路上周缇缇一直紧紧抓着杜若蘅不肯松手。周晏持说一个小时前有人在步行街街角的咖啡店里找到周缇缇,周围再没有其他人。问下午是跟谁走的周缇缇无论如何不回答。杜若蘅对这个问题已经不再着急,人平安找到就已经足够,她为此精神紧张了一个晚上,如今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晚上由杜若蘅哄着女儿入睡,可是周缇缇不肯乖乖闭眼睛。她也不想听豌豆公主的睡前故事,而是执拗地要问一个问题:“妈妈,以后你是不是要和别人结婚?”

杜若蘅因为这个问题发怔半晌。末了她去亲吻女儿的眼睑:“不管妈妈做什么,妈妈始终都最爱你。”

可是周缇缇不见开心。她又问:“那么爸爸呢,爸爸以后也要和别人结婚对吗?”

杜若蘅加重语气,试图让自己的话更可信:“爸爸就算和谁结婚都不会改变他爱你。这个世界上他最在乎你,爸爸对你的爱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变少一点点。”

杜若蘅从没质疑过周晏持的父爱。大概在他的天平上,周缇缇一人可以压倒一切。这个世上就是有这么矛盾的一类人,身为一个丈夫婚姻失败,作为一个老板冷血无情,却同时又是一个宽容慈爱,无原则讨好女儿的满分父亲。

疼爱女儿就像是周晏持的本能。

周缇缇突然说:“可是我想让妈妈爱我一样爱爸爸,爸爸也像爱我一样爱妈妈,不可以吗?”

杜若蘅说:“……”

小女孩的眼睛黑亮地望着她:“我不想你和别人结婚,也不想爸爸和别人结婚。我只想你和我和爸爸住在一起。就我们三个人,永远住在一起,不好吗?”

杜若蘅往上抬头,看了天花板一会儿。等到眼前重新变清晰,才低下头抚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问:“宝宝今天放学的时候,跟谁一起走的啊?”

“一个漂亮阿姨,她说她叫张雅然。”

周缇缇一直不肯睡,她重复问杜若蘅相同的问题,为什么三个人不可以住在一起。小孩子不想讲道理的时候根本无逻辑可言,杜若蘅说什么都不肯听,除非是亲口予以承诺。到头来没有办法,她只有把床头灯重新打开,无可奈何地去外面叫周晏持进来。

周晏持回到家一直没有去洗澡,他担心杜若蘅搞不定今晚有些敏感的女儿。周缇缇今晚不知在想些什么,很可能与父母的离异有关,她也许会在床前问出什么问题来。而杜若蘅不擅长说谎,面对着女儿眼神的时候这种性格就尤为凸显。

果然他坐在客厅看电视等了几十分钟,就看见杜若蘅鼓着脸从楼上下来。

周晏持把茶几上一碗夜宵给她推过去:“温度正好,刘叔特地为你做的。我上去看一看。”

杜若蘅眼睁睁看着他路过她,问也不问一句就上楼,楼梯尽头一拐分明是女儿房间的方向。她在原地静立片刻,瞪着眼连声骂他混蛋混蛋。

隔了十几分钟周晏持下楼,告诉杜若蘅缇缇已经睡着。接下来就是一阵冷场,两人在沙发上坐得很远,一时相顾无言。十几天之前的吵架好像到现在都没有消散,周晏持不看她,也不说话,到头来是杜若蘅打破沉默:“你跟她说了些什么?你不要跟她撒谎。”

“我告诉她这世上不尽是完美。”他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想要她自己过得好,还是妈妈过得好,她只能在这其中选择一样。”

杜若蘅一阵沉默。周晏持会这样回答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还以为他会一直顺应女儿的主意下去,不惜哄骗说放心妈妈有朝一日总会回来呢。

周晏持还是没忍住,转过眼无声地看着她。杜若蘅的精神很好,皮肤也发白发亮,像一层如水明玉。可见这半个月里她生活平和,至少不像他一样深受失眠困扰。这多少让周晏持有一些心酸,事实上,这种心酸自离婚后一直萦绕,只是他始终没能习惯。

他看着她身上仍然穿着的那件男式风衣,膝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片刻后,周晏持轻声开口:“缇缇今晚情绪不对,你如果明天离开,她大概又会哭闹。有没有可能请假几天,你留在t市陪一陪她?”

杜若蘅偏过脸来,他没有看她,又淡淡补充:“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这几天不回家里来。或者,你把她暂时接去s市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