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杜若蘅下意识问出口:“为什么?”

康宸因为她的回答而有些苦笑,半晌才说:“明天我回去景曼的时候打你电话。”

从心底来说,杜若蘅对景曼的感情深厚。毕竟五年来她花了大量的心血在里面。有时候杜若蘅值夜班,她会不得已带着周缇缇一起到酒店的办公室。汪菲菲因此说过她很不容易,单身母亲带着女儿,还要协助管理偌大一座五星级酒店,每天一定都身心疲惫。

类似的话康宸以前也曾说过。他在杜若蘅连续出差半月回来后体谅她辛苦,给她按摩肩膀,结果越按摩杜若蘅就越紧张,直直坐在那里僵硬得不行,康宸不得不一直笑着让她放松。

但却是很少有人建议过她辞职。大部分人都认为杜若蘅适合酒店管理这份工作,三年过去,杜若蘅出色的口碑在温婉耐心之上还添了滴水不漏这个形容词,酒店员工基本认可她的处事能力,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喜欢并且胜任这份工作。隐约提过辞职类似的话的只有周晏持,他说过她不适合复杂的人事工作,清净地做一份科研可能会更适合。

一定意义上杜若蘅将自己藏得很深。大多数时候她都带着一只面具示以世人,并且尊严这种东西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愈加顽固,到了现在她甚至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就算对方是她的亲人。所以假如从这一方面来看的话周晏持就又显得比较珍贵,他长她七岁,把她所有的优点和缺点一并包容,兼具父亲兄长与爱人的多重身份。这是在双方都甘愿的情况下多年磨合才能有的结果。假如周晏持没有过不忠行为,杜若蘅一定过得相当幸福。

这便是真正的症结所在。到了现今杜若蘅已经确定了一件事,就算面前有一百个出色男人可供挑选为良人,她有一半以上的可能还是会选择周晏持。她确认自己很难再有那份心情去慢慢磨合彼此,此外她还有感情洁癖,没有那么大的自信去相信如果再花上七八年的时间,她可以像以前信赖周晏持那样信赖另外一个人。

但与此同时,周晏持又让她如鲠在喉。明明现在他的姿态已经十分低,如果杜若蘅肯,他已经可以任由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杜若蘅仍然觉得心浮气躁。

她不是没有动过一丝有关复合的动摇念头,又被自己毫不犹豫地否定掉。她对他没有自信,对自己也没有自信。越深想下去,就越觉得没什么指望。

杜若蘅第二天去景曼,沿途人人问好。汪菲菲小声告诉她康总经理回来了,杜若蘅笑了笑:“我知道的。我来找他签字。”

她进入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康宸正站在窗边眺望远方。他穿一件黑色衬衫,看见她后笑了笑,神情斯文温和,指着沙发那边:“坐。”

两人没有太多繁冗客套,他很快给她签字。俯□的时候侧边头发清俊利落,手指之间养尊处优,随意一个动作都透着成熟男性的魅力。

四年前的康宸还可以与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这两年他位高权重,态度已经在不由自主之间有些改变,汪菲菲那么爱热闹的一个人,以前唱歌最爱拖着康宸一起高歌《至少还有你》,现在看见他只敢恭恭敬敬地说康总好。

所有人都在岁月中慢慢选择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康宸的选择无疑是与杜若蘅不同的一条。他与周晏持也不一样,他的界限不像周晏持那样公私黑白清清楚楚,他的灰色地带与黑和白同等重要。

康宸把文件递过来,然后问她以后的打算。说完又啊了一下,笑了笑:“是我忘了,周晏持已经把远珩所有股份转给了你。”

杜若蘅简单嗯了一声。

康宸仔细看她的表情,然后慢慢说:“既然这样,下个月的董事长选举也就没了什么意义。”

杜若蘅又嗯了一声。

康宸不知想到些什么,轻轻慨叹了一声,起身给杜若蘅倒了杯咖啡。他递过来,然后抬眼看向她:“如果真的实话来说,我并不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认输。”

杜若蘅笑了笑。这样的话题她不便发表意见。

“我的确谋划过远珩执行总裁的职位。”他轻声说,“如果周晏持没有突然来这么一次,他不一定能继任。”

“本来默认的是公平竞争,他这么做,就让股东大会上的投票没了什么意义。几年前远珩的控制权就在他手里,现在他给了你。”康宸顿了顿,还是说出口,“如果说到底,应该也还是在他手里。”

杜若蘅轻描淡写:“这不一样。”

她没再多说,起身告辞。康宸送到门口,突然说:“如果结局真的跟我预想的一样,可能我会就此离开远珩。”

杜若蘅下意识看他。康宸微微笑着道:“以后总不太方便再待下去。并且,大概景曼的总经理职位也会一起辞掉。”

“……”杜若蘅斟酌着说出来,“其实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始终没有从景曼辞职。”明明这三年远珩那边他都要忙不过来。

康宸笑了起来,看着她的目光意味深长,轻松回答:“因为你在这里么。既然你喜欢这份工作,那么我陪着你。”

杜若蘅默然。有一瞬她生出冲动想说明实话,又在转念间将所有言语都咽下去。康宸握在门把手上,想了想,说:“最后一个问题。”

杜若蘅抬头看他,康宸眼底有些严肃:“有没有稍微爱过我?”

她迟迟没有回应,康宸又补充问道:“那么,有没有喜欢过?”

“……”杜若蘅想了片刻,说,“有。”

康宸笑出来:“我明白了。”

他目送她出门,最后看了她一会儿,轻声跟她说:“以后常联系。”

这句话是敷衍,双方都很明白。就像之前她跟他提分手,说以后做朋友一样。所谓的朋友,不过是如果哪天见了面会打一声招呼,看不见的时候必定不会联系。

*

从s城搬回t城没有五年前来的时候那么轻松。各种行李都要收拾整理,只周缇缇的就占了半个房间。杜若蘅叫来搬家公司,说清楚t市的地址,周缇缇在一边旁听,出声问:“妈妈,我们不回宅子吗?”

杜若蘅轻声回答她:“不回。”

周缇缇不再讲话,托着腮默默望着她,眼神里有点失望。

杜若蘅选定的地方是以前杜父转到她名下的一处公寓。面积不大,与周宅隔着一个区。这正合她的心意。她不想跟周晏持长久地同处一室,在这一点上,她无法对周缇缇妥协。

拖延了几天之后杜若蘅终于带着女儿回了t市。周晏持与管家来接机,旁边还站着一个沈初。杜若蘅脸上架着一副墨镜没什么表情,实际这已经是她心情不快的表达。

她回来t市,总觉得有一丝微弱求和的意味。可明明不该是她这样做。离t市越近,这种想法就越强烈,在s市机场的时候杜若蘅和女儿对话还有些笑意,等下了飞机,她已经彻底失去笑容。

沈初倒是笑容不改,春风和煦道:“热烈欢迎。”

管家把周缇缇的小书包接过去,周晏持跟着要将杜若蘅的行李箱也接过去。杜若蘅隔着眼镜看了他一眼,眉心微微拧起来,没有动。两人默不作声僵持了一会儿,管家在一旁轻咳一声,上前一步道:“杜小姐,还是我来吧。”

这回杜若蘅松了手。沈初幸灾乐祸看了周晏持一眼,转头跟杜若蘅说为表诚挚欢迎你和缇缇回来t市,我们今晚特为设宴。

杜若蘅说多谢好意,我和缇缇都想今天休息。

沈初说那就明天嘛,不急。

杜若蘅隔着眼镜横了他一眼,沈初终于改口,笑着说那好吧,那就过段时间,下次再聚。

几个人在回去的路上只字不提远珩的事,杜若蘅刚才却在飞机上已经了解得七八分。远珩股价这些天一路下跌,几个元老级的董事只差闹暴^动,还气得平时支持周晏持的一位长辈生病住院。报纸的新闻标题上大书特书着夸张字眼,什么拱手江山送前妻,再配上周晏持那张风韵犹存的脸,洋洋洒洒一整个版面,文笔好到只差没感天动地。

杜若蘅觉得牙酸。她只疑惑一个问题,这些天居然没有一人来s市找到她的头上。

沈初一路喋喋不休。他对杜若蘅说他其实没有打算来接机,主要是周晏持的车子最近坏了,然后正好又穷得要死,这辆车子算是他暂时借给周晏持的,一会儿他需要半路下去办点事。

杜若蘅闭着眼休息,听完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沈初于是又说最近周晏持特别安分守己,明天晚上本来是有场表演要看的,挺清白平淡的一场表演,可周晏持说什么都不去。确切来说这几年他一直都这样,就跟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一样哪儿都不去。

周晏持警告性地看过去一眼。周缇缇正趴在父亲的腿上玩手机,随口问是什么表演啊。

沈初说是你爸爸最喜欢的中国古代戏曲表演,就是那个唱念做打,咿咿呀呀。

周缇缇喔了一声,又问在哪里呀。

沈初说在市中心的大剧院,请的都是名角。

杜若蘅终于开口,随意问是谁举办的。

这回沈初半晌没吭声,然后才说:“索艺娱乐。”

杜若蘅睁开眼,温柔笑了笑:“既然喜欢那就去嘛。”

周晏持转过脸,看了她一眼,仍是没说话。

沈初也在琢磨她的脸色:“真的?”

杜若蘅平静点头:“真的。”

沈初于是看向周晏持。后者闭了闭眼,简单说:“不去。”

几个人回到周宅,管家要拎行李,杜若蘅说不忙拿,一会儿还要过去西区那边。

周晏持把她这句话消化了一会儿,问:“你想住在哪里?”

“爸爸以前的一处公寓。”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个两居室有些小。”

“我和缇缇两个人住已经足够。”杜若蘅的墨镜仍是没摘下来,平淡说,“如果下午有空,我希望把缇缇的转学手续尽快全都办好。”

周晏持看了她一会儿,说:“先吃饭。”

菜色流水一样端上来,很丰盛,管家站在饭桌前,特意指给杜若蘅看餐盘中的各自卖相,又说这些都是周晏持在去机场之前特地做的,还有的食材他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准备。周缇缇听了很兴奋,确切来说她从回来t市的那一刻起就非常高兴,腻在父亲身侧说我要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周晏持一一夹给她,杜若蘅却没有什么胃口,她在心里藏着一股无名火气,勉强吃了几口饭,接着便搁了碗筷。

周晏持看了看她,杜若蘅没什么表情说:“难吃。”

已经被塞饱的周缇缇被管家有眼色地哄着领了出去。周晏持淡淡说:“那就叫厨房再做点别的。”

杜若蘅盯了他一眼,起身便走。路过周晏持的时候被他截住手腕,她突然整个人像只猫子一样炸毛起来,声音陡然提高:“放开!”

周晏持很快就放开。他看向她,目光里幽沉深黑。等她喘息稍稍安定,开口:“我知道你乍一回来这边,还需要适应的时间。”

杜若蘅绷着脸不说话。

“你觉得是你吃了亏。”周晏持慢慢说,“而且本来就不怎么想见到我,更不要提整天都看见我了,对不对?”

杜若蘅冷冷说:“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自知之明了。”

周晏持避而不谈,只说:“慢慢来,好吧?”

“谁跟你慢慢来!”

“你回来之前我就想过你会反悔。”周晏持柔声说,“你总不希望我真把你的心理猜对,是不是?”

杜若蘅拧着眉心很不耐烦警告他:“少拿这种哄小孩子的口气跟我说话!”

他又说:“如果实在看得不顺眼,打我我也全都受着。这总行了?”

杜若蘅冷冷道:“我怎么敢。”

周晏持揉着眉心,半晌吐出一句话:“我请求你打我,好了吧?”

杜若蘅终于没能绷住脸色,她的表情缓和了几分,口气却仍然不耐烦:“滚。”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预感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明晚开例会,明天一天需要查相关资料,所以,各位美人们,非常抱歉地请假条又来了——

明天不会更新。-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