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导用这一招治了曼蝉,阿新还蒙在鼓里,以为夏导现在也怕硬的,于是想想《颠覆未庄》拍得差不多了,他也名气越来越大,而且这《滑稽红楼》即将正式开拍,也同样少他不得,何不趁机向夏导要钱。他曾经答应阿新说成名后可以赚千万百万的,我现在少拿些,问他要个十万总不成问题吧?阿新便向夏导开口。

“多少?十万?”夏导以为自己听错了,“做你的白日梦去!哪来这么多钱拿?我也想要呢。”

阿新被这当头一棒,心里凉了半截,正想嚷道我不干了,夏导连忙安抚他道:

“不要着急么,钱总会有你拿的。你其实已经预支了不少钱,不信你去问王会计去。”

预支了不少钱?阿新一听大吃一惊,哪个混帐王八蛋冒名顶替拿了我的钱?他赶忙到王会计那儿核查。王会计对他说,你的钱不一定拿到自己手上才算,公司花在你身上的也得算你的。

花在我身上?阿新想公司什么时候花钱在自己身上啦?难道住宿吃饭也要算他的帐,不是说好食宿不要钱的么?再说这又能花掉多少呢。阿新正疑惑,王会计掏出一本帐本,阿新问这是真的还是假的,王会计说你别管它。阿新马上想起那句真真假假的话来,知道问也多余,只得听王会计报账。

王会计将帐本一摊说,你看,你单单《颠覆未庄》第一集时就花了一万多元“粉丝费”。阿新说我哪儿吃过这么多粉丝,不要撑死啦?王会计笑他真孤陋寡闻,我们影视界把那些捧角的人叫做粉丝。以前是观众、爱好者自发形成的粉丝团,现在为包装影星、歌星,大都组织职业粉丝团。阿新说让他们来白看戏、白听歌不就蛮好了吗,还花什么钱?王会计说,你以为是打发叫花子啊?这些人以粉丝为职业,今天捧这个,明天捧那个,都是要拿钱的。当然,他们这一行也有行规,举举牌子20元、喉咙嘶哑50元、泪流满面100元、哭到昏厥200元。你今天出名了,公司为此花了不少钱呢。

阿新真是闻所未闻,听得呆呆地张大口,不知说什么好。他直感中明白,他又欠了不少钱。因为他们既然可以今天说为你花了一万,那么明天也可以说为你花了十万。你只有拼命地干,不断地干。他大概真要和债打一辈子交道了。阿新苦笑。

《滑稽红楼》很快进入最后一集的故事演练。胡编将阿新叫来,说这最后一集叫做“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曹雪芹原来是说宝玉与侄儿贾兰进京赴考,一齐高中。回来路上宝玉不知去向,独贾兰一人回到家中。后来贾政在河边远远看见一条船,上面载着宝玉和一僧一道,宝玉作揖向家人辞别,出家做和尚去了。我们这《滑稽红楼》自然不能这么悲凉,要幽默轻松一些,不过宝玉与一僧一道的情节要保留,让他们做些滑稽的内容出来。这一集靠你一人唱独角戏了,女星们的戏基本完成。

胡编本以为阿新听到没有女星参演一定会抱怨,却不料他神情漠然,似乎不以为然,胡编想他大概尝得多了,有些腻,就不管他。接着他对阿新说,这场戏是全局终结,道士、和尚合唱一首《飞鸟各投林》,宝玉要独唱一首《好了歌》,但不能完全照着《红楼梦》里的原本唱,要即兴发挥。他现在一时没想到什么好的歌词,要阿新将原文读熟了,斟酌怎么改。他想大概阿新会嚷不会改,不料阿新还是无动于衷,只是问了一句,那道士与和尚谁来演?胡编说这个就由夏导安排了,听说夏导想请真的道士与和尚来客串,增加这部戏的神秘诙谐色彩。阿新一听这才回过神来,惊异地问道出家人也可以出来挣钱?胡编说,这有什么不可,现在和尚喝酒、吃肉,甚至结婚也多得很,不要大惊小怪。你还是快将《好了歌》去记记熟吧!

阿新拿着胡编给他的一张打印好的《好了歌》歌词自个到一边读去了。只见上面写着: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阿新一读,只觉得这歌琅琅上口,很是有趣。再一看下面还有一首《飞鸟各投林》:

“为官的,家业雕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巳还;欠泪的,泪巳尽:冤冤相报自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虽然这首歌似乎艰深些,阿新却被它吸引。他似懂非懂,却有些痴痴迷迷。于是他整日价读着这两首歌,一直读到滚瓜烂熟,倒背如流。等到夏导让他来排练,他仍然不知怎么去改变这歌词重新唱。

阿新来到摄影棚,看见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早已候在那里,见他到来,都向他鞠躬行礼,阿新不知该怎么回礼,记得电影里看到过日本人那种低头哈腰的样子,也学了一下,嘴里还“哈依”、“哈依”了两声。道士、和尚面面相觑,大概以为他是东洋人。

排练在《飞鸟各投林》的乐曲声中开始。一僧一道远远走来,嘴里开始唱道:

“为官的,做了囚徒;富贵的,过眼烟云;有恩的,恩将仇报;无情的,情人一群;欠债的,债如山;欠情的,情难尽;真真假假自难辨,有有无无皆前定。欲知前程问僧道,勿将岁月赌侥幸。看破的,跟我进;痴迷的,难保性命。啊呀呀,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真干净!”

阿新一听,和他看过的那首歌词不一样,这歌词简直是在唱自己,他呆呆地望着这一僧一道,仿佛他们有着魔力一般将他灵魂吸去。等到夏导催促该他上场唱《好了歌》时,他这才回过神来,可是原来倒背如流的歌词现在却记不分明了,他想管它呢,随心所欲地唱吧。只听得阿新一边上场一边唱:

“世人都晓做官好,唯有钞票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铁窗里面坐监牢。世人都晓做官好,唯有情人忘不了。终夜只恨床太小,待到床大人无了。世人都晓做官好,只有糟妻可忘掉,无钱日日吵断魂,有钱又把小三抱。世人都晓做官好,谁知做官也辛劳。数钱数得手酸痛,**做到日高照。贪官污吏古来多,清廉公仆谁见了?”

夏导与胡编听阿新这一唱都听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夏导拼命叫好,胡编疯狂拍手。可是阿新却神情淡漠,跟着一僧一道,缓缓远去。背景音乐放出《飞鸟各投林》的尾声,一僧一道轻声咏叹:

“啊呀呀,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真干净!”

这时本该宝玉朝众家人一鞠躬,然后收场了,可是一僧一道带着阿新越走越远,渐渐地离开了摄影棚。夏导急得朝阿新大喊:回来,你要到哪儿去?只见阿新缓缓地一鞠躬道:

“我出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