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阿新从口袋里只摸到一元钱，气得心中大骂，这穷鬼还要摆什么阔，没钱就别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捐钱、超度的，这是你这种穷鬼做的事吗？想想窝囊，要将一元钱扔了，后来一想，自己囊中空空，就暂且放着吧。

打杂时间到了，阿新连忙赶到饭堂去，就将这事忘了。晚饭后，与袁不方闲聊，说起接待客人的话来，阿新对袁不方说，今天一个客人真可笑，说要捐钱却只捐了一元钱。袁不方却认真道，一元钱也是他的诚心，不可小觑。本来么，捐多捐少各随尊便，心到即可。多捐未必诚意多，少捐也不一定就是诚意少。你怎么可以拒绝他呢？阿新说我没有拒绝他，只是不好意思将这一元钱拿出来罢了。袁不方一听，大惊失色道：

“那么你将这一元钱藏到自己口袋里了？”

“是呀，这又怎么啦？”阿新搞不懂袁不方为什么要如此大惊小怪。

“不好，不好，”袁不方气急败坏道，“你可犯了禁戒，要受罚的！快跟我去向师傅请罪去！”

阿新听了好笑，藏一元钱还要受罚？不去，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袁不方见阿新坐着不动，就急急忙忙地离去了。不一会不方领着不贪、不盗、不yin几个道士来将阿新双手朝后一拗，按着他的头就朝师傅房间走去。阿新手被拗得生疼，不敢违抗，只得乖乖地走。

方道长满脸怒容坐在那儿，见阿新被押到，大声问道，不惑，你怎么可以偷盗？阿新说，我哪里偷盗了，不过是一元钱忘了拿出来罢了。方道长更加生气，厉声道：

“还要狡辩！一分一厘，不是你的钱拿了就是偷盗！凡事皆由细小开始，小节不拘，大节必坏。你初为我弟子，还未来得及给你讲我道门规矩，从今天起，你给我记住，我道有五戒：一、不得杀生；二、不得荤酒；三、不得口是心非；四、不得偷盗；五、不得邪yin。你今天犯了偷盗戒，必须忏悔，然后受罚，方能为日后戒。”

阿新见师傅如此一本正经，心里着实叫冤。他想那影视公司里有大把钱拿我都不要，到你这山沟沟里来，拿了一元钱就叫偷盗，这真是叫人想不通。方道长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就对不盗说，不盗，你有切身体会，你去开导开导他。不惑，本道念你初犯，今罚你跪香三个时辰。说完喝令带下去。

众弟子将阿新带到一个暗房里，里面空空堂堂，隐隐约约看到地上几个跪垫，墙上一尊老君像。阿新被命跪在垫上，好好思过。不盗留下，其余人就离去了。阿新起先跪着不觉什么，半小时后始觉膝盖疼痛，继而两腿渐渐麻木，他想坐下来放松一下，不料不盗在一旁监视着，不容他稍懈，对他说：

“好好挺住。不吃些皮肉苦，你记不住这教训的。我是过来人，深有体会。”

阿新问他，你偷了多少钱啦？不盗叹了口气说，唉，不计其数啊。

“那你里面进去过了？”阿新想起那铁窗来。

“岂止进去过，”不盗说，“几进几出啦，里面的警察都认识我了。”

“那你后来怎么改了呢？”阿新问。

“后来家里人实在没法，将我送到一个道人那儿，要他给我指点迷津。终于吃尽辛苦，总算改好。唉，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不盗摇头道。

阿新要他说说经过，好让自己暂且可以转移这双腿的痛苦，可是不盗推说往事不堪回首，阿新再三要他说，并要挟说，不说他就不跪了，你去告诉师傅好了。不盗拗他不过，只得说了。

“我偷盗偷到后来，纯粹出于一种癖好了。其实后来我已不缺钱，可就是改不掉这陋习，一见到花花绿绿的钞票，就按耐不住要偷过来。道人对我说，你可记得一句诗：粪土当年万户侯。金钱与粪土，其实是一样的东西。你把金钱看得美妙，就被它吸引；如你能够把它看成粪土，你岂会觊觎它？”

阿新听到这儿好奇道：

“怎么可能将钞票看成粪土？我尽管现在对钱财很淡漠，但看到钞票还是钞票。”

“那是你没有经过这道人的指点。我起先也跟你一样，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后来经道人一番训练后，果然看见钞票就像看见手纸，甚至看见钞票就像看见屎尿。”

“他……他是怎么训练的？竟有这般神奇？”阿新急忙追问。

“第一天，他将十张百元大钞一张一张摊放在我面前，让我从早到晚，除吃喝拉撒外，其余时间都盯着这些钞票看。我起先看着这些钱，还挺有吸引力了的，但过了几个小时，开始疲倦，不再有兴趣，再过几个小时，感觉简直在受罪，后来干脆闭上眼睛，不想再看。第二天，他将这十张大钞浸到粪坑里，然后撩起来放在我面前，让我继续与前一天一样对着它们看，而且特别关照不许回避。天哪，我起先还能忍受，几个小时后，我不得不捂住鼻子，最后我实在忍不住，奔到外面呕了一地。第三天，他换了十张新的百元大钞，仍然要求我重复前两天的做法。哎，真奇怪，我竟然对这钞票十分恶心，尽管它们是簇新的，还有着新钞的香味，可是我似乎闻到的却是粪臭，你说奇不奇？”

阿新听得惊讶地张大嘴，一时忘了双腿的疼痛和麻木。这么一来，不知不觉三个时辰很快过去，待到阿新拖着麻木的双腿回到宿舍，诸弟子都早已进入梦乡。

第二天阿新尽管尚未睡醒也不得不照常起床。清扫院落后阿新又在大门口迎客。昨天不盗讲的事还在他脑际萦绕。这时有个客人上前来探问捐香火钱的事，阿新接受了昨天的教训，生怕又是塞一元钱过来，所以捂住自己口袋道：

“一元两元的，请自己扔到神殿的木箱里去！”

“不不，”客人道，“我要捐好多呢。”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捆百元大钞，朝阿新晃晃。阿新不知怎么脱口而出道：

“粪土，都是粪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