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锦开始大段地写字,年少的良辰也不知道她写什么,有时写在纸上,有时在那本笔记本上写。母亲有好多本笔记本,做菜的时候会拿着笔记本,帮父亲算账的时候会拿着一本,就连在**躺着的时候,也总是会拿着笔记本。

而那本表皮有着宛若山崖颜色的笔记本,却只能在**的时候短暂看见。而其余的那几本笔记本,都留有过良辰稚嫩的字迹。歪歪斜斜的。许久之后会看见那些母亲记下的菜肴,或许是记载着父亲那年那日赚取回来的钱。看见字迹和那些数据的时候,宛然会看见母亲写那些字时的认真模样。而这些,也是少年的猜想了。

而事实却只是,那个秋天,那只亲手为良辰缝制书包的手,那只炒出美味的菜肴的手,那只曾牵引着良辰的手,那只抚摸过脸颊的手,却没再抬起过。它那样虚弱无力地随同主人躺在**,每日放学回来良辰都看见一个将去的灵魂,那般苍白的脸仿佛是失去了所有血液。

父亲开始每夜坐在床前,和她说大段大段的话。细细的,宛如迷宫般的话语。又如信笺上的字,永远都只能是看者所知,最后隐秘在烧毁的灰烬里。

母亲葬礼上,父亲将很多信件都扔在焚烧冥纸的火盆里,贪婪的火销蚀了母亲的那些隐秘之言。年少的良辰不得而知其中的内容,而多年之后他依然记起母亲那么多日夜的书写,断然不只是信笺上的那些。可是,随同人死去的,永远是那些记忆,那些,是在他人的诉说里复活不过来的句子。

如同多年后,再一次从父亲嘴里听到母亲的过往一样,宛若是听取着陌生人的人生。

母亲躺在**的那么多天,宛如一个句号圈起的圆,在生命里显得那么单薄渺小。渺小到良辰再怎么回忆,脑子里却只是剩下那个苍白的脸孔,以及甜美的微笑。

良辰刚开始会去牵母亲的手说:“妈!去走走。”

林若锦的手突然重了许多,费力地牵着良辰走了一段,便拉着良辰在沙滩上坐下来。

“小辰,妈妈要去山崖那边躺着了。你到时可要经常来看妈妈。”

“嗯!知道了。我也要跟妈妈一起去那里躺着。”良辰转身过来,一脸眼泪,吓着了林若锦。

“怎么了?傻孩子。”林若锦帮他擦去眼泪,然后问。

“爸爸说你要死了。”良辰别过脸去,继续哭。

“那你知道死是什么吗?”母亲去牵良辰的手,然后心痛地问他。

“班上的同学说死了就没了,老师说死了就是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良辰转过来再看着母亲,眼泪依然落下来。

“那是他们乱说呢。妈妈只是累了,想休息下。”她摸着他的头发,宠溺地说。

年少的良辰依然流泪,他纵然不明了死亡的概念,但他知道,日夜伴随着自己的母亲,即将不在自己身边。

可是,这于林若锦而言,这生,已然对她太恩赐。

良辰放学开心地回家的那个午后,黄昏的海边,夕阳仍然有血红的颜色,宛若天空的一个巨大的伤口。他想起前天晚上母亲躺在**什么话也不说,父亲坐在桌子旁,毫无神情的双眼里眼泪一直落下来的情景。后来良辰走进去,牵起母亲的手,而母亲却只是用了微薄的力道握了自己的手一下,沉沉地闭上眼。

父亲对良辰说:“你妈累了,想要休息下,你也早点去睡觉。”父亲说完站起来,看了一眼母亲,然后摇了摇头,接着牵起良辰的小手,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