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真……”胡一飞一时心痛,无意间向前走了一步,却被也真眼里的痛意生生地逼退回了原地。

“也真懂的……”她语调平缓,嗓音却越发的沙哑,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固执地不去落下。“也真懂得一飞哥哥心里的苦,心里盼着念着的是一个人,手上挽着眼里看着的却是另一个人。这种苦,这种痛,一飞哥哥难道真想受一辈子吗?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姐姐已经死了!李辛瑗已经死了!你为何还要作践自己?难道你真的以为姐姐是那般自私的人吗,非要再死一个胡一飞来陪葬吗?你不要再骗自己了!就算你心里头千遍万遍想要与她同生死,姐姐也会拒绝的!”

一飞别过头不去看她,陡然感觉胸口一暖,腰被一双芊细的小手紧紧环住,心中一声声地喊折腾,止不住泪流湿了脸。

“没有姐姐,一飞哥哥也要好好地活着,笑地活着,因为还有也真守护着一飞哥哥。不哭好吗,一飞哥哥?”明明口里说着让他不哭,可她却哇的一声泪花在眼角飘荡开来。

他的手颤抖着抚上她的头,泪悄悄止住了。

夜色沉沉,我抱着腿缩在小亭的石凳上,下巴倚在双膝上,歪着脖子仰着一张睡眼迷糊的小脸在数星星。半醒半梦中,听到有人小声唤我:“姐姐,姐姐……”

我迟钝了一下,揉揉眼扯开了条眼缝,眼底映入玉汐模糊的身姿,懒懒道:“什么事?”

玉汐俯身道:“府外来了一名陌生的女子说是要见姐姐。”

我微微吃了一惊,精神也好了些问道:“那人可说她是谁?”

玉汐摇头道:“那名女只是说姐姐一定很想见她。”

我慢慢坐直身子,沉吟道:“把她带到亭子里来吧。”

“诺。”我伸长手玉汐立刻将我扶起,我理了理裙角,挥了挥手,她便小步跑开了。

我还在沉思究竟是何人,耳里早已滑入一个温柔的女声:“子夫……”

我一抬头,待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庞,整个人身子一直愣住了,缓了半晌,才喃喃开了口:“十月……”我眼角一热,是惊是喜,感觉像是揉碎了,融入在热泪中。月光下,闪着微微酥光的叶片把那名女子苍白憔悴的脸和过于消瘦的体形衬得更加清楚,我心下一紧,看见了她眼里满满噙着似乎快要溢出的痛。

我怔怔又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身子一抖,双腿也随之恢复了知觉,几步冲上前一把抱住她,许久,才不舍地松开她的双臂,用手指拂去眼角的泪珠强打起笑颜问说:“你和……师姐姐都还好吧?”

她的瞳孔蓦地放大,怔怔的看着我,不过一瞬之间她已经在我面前跪下,抱着我的腿低低地哭道:“子夫……我求你……为姐姐报仇……”我的脑袋轰隆一声巨响,整个身子似乎是被这场爆炸炸毁了,心头剧烈一痛,只说了一句“你说什么?”便身子一软跌跌撞撞地跪坐在地上。

“姐姐!”玉汐急急地想要将我从地上扶起,可是此刻的我的身子如一滩烂泥般脆弱,她怎么扶,我都会身子一倾滑出她的怀抱,她只得一同跪坐在地上,用力地将我按在她怀里,回头对十月大喊道:“这位姑娘,赶紧把话说清楚啊!”

“姐姐……她……她死了……”在那一刻,我听到了两颗心齐齐落地摔碎了的声响,清脆却不悦耳。我顿时觉得全身一阵阵地发痛,连皮肤都在发麻。眼前突然一阵昏黑,我摇摇欲坠,头刚一触地,玉汐又咬牙将我拉回怀里。我也倏地醒过神,紧紧地抓住十月的肩膀,哭嚎着喊:“你骗人,你骗人!是不是师姐姐怕子夫不原谅她,才让你来这么说的?你快回去,快回去告诉师姐姐,子夫从未怪过她!子夫一直都把她当作是最珍视的人!”

“子夫。”她的眼睛大得出奇,声音却洗若蚊语。

“为什么?”我流着泪,感觉脸上辣辣的疼,嗓音也越发嘶哑,头昏沉沉的,一头栽进了玉汐怀里,手顺着十月肩上的绸缎衣裳一滑,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季夜晚也会冰得让我身心皆是一颤。

“自从姐姐进了赵家后,便不让我陪着她,只是反复地劝我抛下她来长安寻你,好有个依靠。那日,她刚刚产下一个女婴,名字还未取好,屋外便失了火。当时我还在去赵府的路上,待我赶到时整座赵家大宅已是一片火海,我看着赵家老爷和夫人烧焦的尸身相继被抬出,已是心乱如麻,这时屋内却传来了赵言二公子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师姑娘——’,我知道他喊的是姐姐,心想着姐姐定是不行了,整颗心一紧,便不顾一切要往里冲,要是我能早一步想到进去就好了,就不会被司马大人赶来的官兵打昏,错过了见姐姐最后一面的机会了。”她的嘴角噙着一抹苦涩的笑,这个笑我只见过两次,一次便是莺云死时卫青盯着她那一双一动不动的眼眸时。“后来我醒时,看见枕旁躺着一个女婴,却不见姐姐的身影,我就知道我跟姐姐的缘分断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她突然放声大哭,我挣扎着爬出玉汐的怀里,狼狈地将她揽入怀中,两人皆是身抖得厉害。

“司马大人跟我说,是二公子拼了命将孩子抱出来的,可惜由于伤得太重,他连一句话都没说也气断而死了……火被扑灭后,司马大人的人在井里找到了姐姐的尸身,她全身都湿透了,乱着头发,一张脸脏兮兮的,我第一眼都没认出来……子夫……”她一张脸无力地仰起,眼里似乎蕴着一场最大的雨,晶莹剔透却满是哀伤。“当初你说赵天棋公子会给最心爱的女子肩上绘一朵白莲,其实姐姐身上也有,不过不是白莲,而是红莲。新婚之夜的时候,那个白痴给姐姐种了一夜的水莲,却一不小心被石头刺伤了手指,有感而发,遂给姐姐画的是红莲。他的心给了姐姐,而姐姐的心中也不能再塞下任何人了。”

我的头突然间像是要裂开般,喘气声一声声加重,有气无力地支着她的肩膀,任由泪水肆虐我的脸庞,内心则是翻江倒海,眼里的一公升眼泪刚流尽,心海立刻支援,我的泪这一夜就没停过。

“姐姐的怀里藏着两张血字布条,是她跳井前写的,一张是给我的,我已经看过了,是让我来寻你和好生照顾自己的话。另一张自然是给你的,你快打开看看吧。”

我一惊,哭泣着接过她手中还温热的布条,想必是一直贴身带着的。我只觉手中沉甸甸的,明明迫不及待,手却抖了好几次猜吧布条整齐地在掌心铺开,看着念着心中的苦痛又厚了几分,泪珠一颗颗淌过我的脸颊:“子夫,原谅姐姐的不辞而别。自雒阳一别,姐姐已经无任何脸面再见你。但越是不见,就越是想念。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时,就会不知觉地想你的笑,恋曾经的时光。姐妹相依之情,点滴我都甘之若饴。赵家大火,我心中早盼早知。尘世已无可恋,只求早早饮过孟婆汤,来世再遇。吾妹交托于你,吾女之名由你取,吾女之娘,亦为你,望你好生待她们。”

猛觉胸口一痛,我抬起手背擦了几把眼泪,喃喃问道:“孩子呢?”

“府里的丫鬟抱着呢。”玉汐忙唤来抱孩子的丫鬟,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我怀里。

我看着孩子,只觉她的一眸一笑像极了姐姐,看了几眼后反而不敢再看,只得抬头看十月,强扯出一丝浅笑,热泪滚过唇瓣,双唇不由得一抖:“师姐姐布条中说这孩子的名字由我做主,姐姐可否跟你讲了这孩子是姓师还是赵?”

十月哽咽着用手指轻点了一下孩子的嫩唇,她立刻笑如山花般动人,十月浅笑回道:“这是赵家最后的一丝血脉,姐姐会希望她能随她爹爹姓赵的?”

我点点头,低下头看着怀里笑容单纯的孩子柔声道:“不如就叫赵幸儿吧。幸儿是一个幸运的孩子,有幸降于师姐姐腹中,有幸平安产下,有幸逃过火灾,有幸有十月这般好的小姨陪着牵挂着。”

“幸儿……”十月轻吟,那襁褓中的孩子竟甜甜地咯咯笑出了声,众人一愣,都心领神会地笑了。

“十月,她很开心听到你叫她的名字呢。”我笑望十月,可以不去理会脸上始终不断的泪流。

“檀香。”我唤来一名丫鬟,沉声吩咐道。“孩子你先抱着,明早寻一个奶妈好生照顾孩子。”

“诺,卫姐姐。”看着檀香渐行渐远的身影,玉汐似也明白了什么,行了一礼也退下了。我的泪不褪,神情却突然变得严肃,压抑着眼里的火光咬牙问道:“十月,你可知道赵家大火是谁干的?”

“我又岂会不知?”她含着泪轻轻呵笑两声,遂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的双手一抖,知道我们心中的答案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