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汐似乎是听懂了我的话,又磕了一记头缓声道:“那姐姐要不要去一趟佛堂?”

我这才恍惚地想起这宫中还有一处佛堂,突然想起以前家里也每日大把香火地供着一尊青佛,妈妈又是一个佛教子弟,每次回家我和青衿都会被妈妈拉着压着磕足了三个响头才给起身。

我微一颔首,素汐立刻会意起了身道:“我去给姐姐备些素菜,玉汐你去寻一块软点的垫子,姐姐这一夜怕是要在佛堂里过了。”

玉汐忙反应过来,探询地叫了声:“姐姐?”

我点点头,她才小声叹了口气,瞥了眼素汐瘪嘴嗔道:“素汐本身就是一个心事极难猜的人,现在姐姐也把自己的心思埋得这么深,让我这个心无城府的人该如何是好?”

素汐拉起她的手,在手背轻拍了一下笑道:“姐姐面前也这般胡闹,小心你这颗笨脑袋。”

玉汐笑:“笨就笨吧!我本来就不是一个聪明人,现在想变成一个聪明人就连鬼都知道来不及了!我不怕当一个笨人,因为有姐姐在一天,我李玉就能开开心心胡闹一天!所以……”她忽然转过身子,灿笑着对我施了一礼道:“姐姐可不能不快乐,你不快乐了素汐和我都会跟着不快乐的。”

我凝视着她轻轻抖动的睫毛,抑制着心内涌动的感动,微微皱了皱鼻子轻声道:“除了会讲好听的话一点其他用处也没有。”

她皎洁一笑:“哪里没有了,玉汐还会帮姐姐寻一个天底下最软的垫子,让姐姐好好地跟佛祖谈上一夜心事。”

我笑:“那还不快去,就会在这里浪费舌根子。”

玉汐傻傻地笑了一下,诺了一声随即松掉素汐的手小步跑出宫。

素汐也笑了一下道:“那素汐也退下了?”

我点点头,不知是以笑面对还是愁眉不去。

我跪坐在垫子上,磕了几记响头。仰起身子后双掌合十眼睛一瞬也不肯离开那个被烛光映衬得亮锃锃佛像,面色澹然,心乱如麻。

淮南王之乱一事的重担让我喘不开气,这满屋的人竟没有一个人能让我敢吐露心中苦水。青灯古佛,唯有你们能听一听我的心声。

我从一个三千年后的世界来到这里,本与这里毫不相关。但情感的树在我胸腔内蓬勃成长,我在乎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对我笑过,为我哭过,亲切地呼唤过我,甚至至死不渝地深爱过我,我已经无法割舍。原来人真的会因为爱而变得犹豫,每前行一步,却似藤蔓缠身,端心而行。他们的黑夜便是我的黑夜,他们苦苦守来的黎明,我也将与他们一同狂欢。我的心已经唯有依靠他们的心才能存活,我已经不在于此毫不相关。大慈大悲的佛祖,请您允许以我二十年的微薄光阴,护他们一世平安。历史的一撇一捺,请允许我的渴望在黑夜降临时坚守你的荧光,在黎明摇曳时放下您的屠刀。

手心突然一阵发狠地痛,我身子一抖,好似全身的神经都在抽搐,渐渐地身子缩成一个小团,太痛,太痛,痛得连眼也难以睁开,勉强撑开一条眼缝,那副发着微光的龙凤含珠图再度映入眸底。蓦然眼前一黑,下一瞬失了知觉。

好耀眼的白光,身子突然回暖,我轻轻动了一下唇,慢慢地,动了动手指,身子也不由得**了一下。忽然觉得耳畔痒痒的,拂过一阵暖风,飘入一声呢喃。我微微睁开眼,看到了腰间熟悉的双手,就这样自然地拥着我,两个人紧紧拥在一张**。虽然自己早已做好伴他一生的决定,但此时以这种暧昧的姿势相拥卧于**,我还是觉得一阵尴尬,便轻轻咳了一声。

“怎么?醒了?”

“嗯。”我红着脸低声应了一声。“我想……起来……”

刘彻噗嗤一声笑了,坐起身后一把扶起我,我还未坐定身子,他伸手在我额上轻叩一下:“哪有人笨到在佛祖面前昏倒,素汐跑来找朕时,可真把朕吓了一跳。怎么,是在为卫青再度出征的事担忧吗?看起来,怎么又瘦了一圈……”

他的手轻抚过我的脸庞,我只好强打起笑脸偎进他怀里。

“怎么,撒起娇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安静?”

好长的一段空寂。

“有什么事就跟朕讲吧,看着你越来越憔悴,朕的心里真的很害怕。”他突然下意识握紧我的手,紧紧握着,出了一层细汗。

“你当真要听?即使它可能毫无根据……又十分任性……”

他笑回:“你难道还要朕许诺你什么吗?”

我愣了愣,抓过他的手贴上我的脸颊细细地蹭着那份温暖:“嗯,我要你听了,就必须要认真地听,不能当作一个笑谈,随意笑笑便忘了。”

刘彻抿唇浅笑伸手对着我的额头便是使足劲地一叩,我微一皱鼻,不满地叫了一声痛。

见我瞪着他,他倒也不遮掩,呵呵笑了几声才道:“你说过的话,朕都还记着呢。”

我从那一痛中醒过神,突然不敢看他了,回避着他的笑眼,吞吞吐吐说着:“让青儿留下来,过年前都不要离开长安好吗?”

“你这个好姐姐……”他忽然舒了一口气,我心一紧,忙扬起身子紧紧攥住他的衣裳,声音也不知不觉中扬高了:“我不是在为卫家着想……青儿是大汉第一武士,手握大汉十万兵权,他一走,长安就是一座不堪一击的空城,要是……”

“不怕,不怕。”刘彻轻轻抱着我,柔柔地拍着我的背。“有朕在,长安必在。”

“我如何才能不怕?你大刀阔斧地削藩,这一路的坎坷,你也看得一清二楚。掀杆为王,可能死;躲山为兔,则必死。要是你,会如何选择?”

刘彻眉一皱,肃容道:“怎么突然讲起了这个?”

我却依旧不依不饶地讲着:“先帝的七王之乱,你一定每时每刻都记在心中。今时今刻,难道你以为出了战乱,还是一个x错的死就可以掩盖过去的吗?你明明不是一个傻子,却还要勉强自己像一个傻子般期待那些如狼似虎的藩王们会坐以待毙、束手就擒!”

“好了,怎么讲起这些朝堂的事也能眼泪掉成这样。人瘦了,眼泪反而多了。”他表情复杂地一点点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朕如果是一个傻子,就决不会让你再继续留在这宫中依靠朕。朕也知道削藩之事难以登天,只是时至今日,削藩已迫在眉睫,不管朕的法子有多么愚笨,朕也要下决心去干。他们若敢有反叛之心,朕决不允许他们打到长安城脚下。”

我静了半晌缓缓道:“我知道有一人可以帮你。”

刘彻愣道:“谁?”

“那人远在东方慧山。”

“那朕派人去请他出山。”

我摇了摇头道:“若你随便派一个人去也能把他请到这汉庭之上,他可就白白负了你的绝佳帮手一名。这事还给我亲自出马。”

刘彻唇瓣扇扇,我忙伸手轻掩:“行与不行,我都下定了决心。是你不肯让我一试,还是他不肯随我一同归来,我都会以死相逼。”

“你……”他随即笑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朕怎么喜欢上了一个这么不同的女子,倚在朕怀里还不忘心系天下。也罢,朕随了你。只不过,朕不能让你一人独去,朕会令张汤和李陵陪你走这么一趟的。”

我笑着在他唇上轻轻留下一个吻,笑眼明媚道:“李陵陪我即可,张汤在这削藩的关头作用可比十个朝廷命官重要。”

他的额头紧紧贴上我的额头笑道:“这一点朕也依了你。可是……”我一怔,静静听着他转折后愈发止不住的笑意。“以后可不许再掉这些无谓的眼泪了。”

我心头一暖,双手换上他的腰,侧脸贴着他的胸口,点了点头温声道:“我再也不会了,我会好好守着我的福分,好好地笑着。”

又是一日微风细雨,两把油纸伞,雨中漫步,却不是为了欣赏那步步生花的美景。

“皇上他果然是急不可耐了。”

“怎么?是在担心卫青吗?”平阳公主牵过我的手反握在掌心,温笑着望向我。

我摇了摇头,眉头是连这场秋雨也洗不尽的愁情:“我……有一些事总是不能对任何人说起……但心中总有一种不祥之感,总是在害怕青儿离开后太过脆弱的长安……”

平阳公主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我的眼睛瞥向雨中墨画般的山水,一字一词却如雨滴般打在心间:“皇上近些日子在削藩一事已是天下皆知,可又有谁会是任人鱼肉,甘心交出自己和子孙的荣华富贵?此番下去,必会刮起大风浪,到时恐怕长安不安。”

平阳的声音也变得担忧起来,寄身于山水者往往太难做到极心于山水。她沉着声说:“皇上这么做,我也是几夜几夜地难以入眠,但我相信皇上的决定。一朝无法狠下心肠,一日大汉就无法安稳。子夫,你是皇上心中唯一的妻子,理应相信他、支持他。”

“对于他,我未曾动摇。只是就像这树,希望它蓬勃成长,就必须拂去残花,扫去朽叶。只是一样的结果,疾风狠吹,微风缓缓过都可以达到。我只是希望他能作那一阵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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