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刚过,我编了几只花灯,挂在茅草屋内。刘彻的身子已好了许多,能下床走上几步了。他的眉梢似乎也沾上了过年的喜庆气息,笑得越发多了。

我琢磨着,这十日我们吃的都是从医馆里带来的稻米和山坡上挖来的野菜,两个人都清瘦了不少。我摸着干瘪的肚皮,越发地想开荤了。

不安分的念头刚涌上头,我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下定了主意。我跑到屋外,拾了个竹筐,又捡了些短木棒和粗绳,学习少年闰土,来回雪地捕野鸡。

这陷阱倒真是花功夫的活儿,要做到精巧,收拢方便,当真不易。我忙活了一个上午才做好,刚拍手喘气要歇息会子,又想起午饭还未做,又慌忙跑入跑出张罗着饭菜。

我干脆利落地拾菜、剁菜,那样子十分像一个乡村农妇。我抹了把汗,往炉上煮沸的水中加入些切碎的百里香,这种草药不仅能消毒去味,还能和胃止呕、驱风止痛。我浅笑着细想,若是一辈子都能活在这一刻,我倒也知足安乐。突然脑袋一阵晕眩,我努力定住了身子,盈盈一笑,满含苦涩。我抿了下唇,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李辛瑗,这个愿望你很快便可以实现了。

猛然,院中传来一声尖利的鸡鸣声,然后是翅膀慌乱扑打着的声响。我一惊,切菜的手一抖,在指尖切开了一道血红的细小口子,我一刹那“啊”了一声,又迅速地抬起手指,用嘴轻吮了一口,一个抬眼正对上窗外。

只见一只雉鸡一头撞上竹筐,触动了竹筐上的机关,缚在短棒上的绳子微扯了一下,那雉鸡便被罩在了筐下,五色羽毛凌乱地四散飞舞。

我一愣,喜上心头,慌忙跑出屋,一面喊了声:“野鸡,我来了!”,一面笑着踮起脚步便要扑上去。谁知我的手离筐子还有半尺远的时候,那雉鸡许是受惊过度,长鸣了一声,翅膀扑打了几下,竟飞了起来。我吃了一惊,急忙后退。退得慌忙,左脚踝被混在雪堆中的尖石一划,鲜血便溢了出来,洒在雪上。我轻声叫了一声,来不及回头瞟上一眼左脚的伤势,就直直倒了下去。

我这一倒,身子一晃,不知何时已被刘彻牢牢制住,他臂力一沉,将我的上身掀得弯了上来,跟着他右手一伸,握住我的手,我便横在他怀里,倒不下去,也直不起身。

“你希不希望我放手?“他一双笑眼正迎着我惊愕的眼眸,我脸颊绯红,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竟觉得这样躺在他怀中十分舒服。想了想,此时自己脸上定是又红又白,丢尽了脸。我撅起双唇,刚想握拳反击他,却发现自己全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晕了一会儿,才好了些。我娇嗔地斜眼看他,嗔道:“你这个大汉朝的太子何时嘴巴这么不三不四了?”

他笑着对我轻挤眉,俯身在我脸上亲了一口,便轻轻扶着我把我放在雪地上。然后,他突然眼一狠,两三步追上那只罩着竹筐还未逃远的雉鸡,右腿侧踢,踹开了竹筐,一个轻拿手,并轻松将那雉鸡的脖子擒在手心。

他一手轻轻地拎着鸡头,嘴角似笑非笑,眼角斜斜,挑逗地看着我,一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梁山好汉的样子。

我弯腰吃吃地笑了一阵,心想着非给好好捉弄这太子一顿,解解这几日的乏。想必,我大扭腰,撅起屁股,迈着小碎步,脚步悠然地晃到他跟前,一手挑起他的下颚,嘴角抿笑,扯开嗓子唱道:“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胡大姐呃我的妻呵,你把我比做人才难罗嗬嗬,

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那我就比不上罗嗬嗬,刘海哥你是我的夫罗哇,胡大姐你随着我来走罗嗬嗬,海哥哥你带路先前行罗,走罗行哪走罗行哪得儿来得儿来得儿来。”

一曲花鼓戏唱尽,我顺手在他脸上轻摸了一把,刘彻眼神闪烁,脸上有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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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一皱眉,伸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雉鸡,又道:“不会还拿着鸡!”我一个转身,全然忘记了脚上的疼痛,所幸他也并未注意到。我背对着他伸出右手,冲他晃了晃,嘟嘴嗔道:“来,小彻乖。跟娘亲回家,娘亲给你做好吃的。”

愣了半晌,听到他的笑语:“彻儿谨遵娘亲圣命。”他的手勾上我的手,紧紧地反拽着,我的手心顿时出了一层一层细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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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风丝丝凉,月色似乎也染上了凉意,飘扬洒落在身上,肌肤有冰透之感。所幸有这个残破的三尺茅草盖子遮风避冷。

我捧出刚做好的石锅肉粽,可惜是在冬日,茭白叶早已枯萎,只能以石锅相替。我还采了些还算新鲜的竹叶,剁碎了拌入,一是为了增味,二是为了添色。

刘彻正伏在桌上写着字,见我出了厨房,看了眼我手中的饭,笑着将竹简收入怀中,起身帮我把饭菜放好。他俯下身细细地闻了一鼻子,似乎很喜欢,又伸手取来勺子,自己先尝了一小勺饭,点点头道:“糯米细腻香滑,这雉鸡肉也入味的很,与竹叶淡淡的苦涩绝对是最佳的搭配。”

我忙躬身假装谢恩,随即又笑问:“太子不曾吃过这角黍?”

他一愣,笑答:“我平日里吃的都是添了红枣和糖的甜味角黍。这放了肉、味道泛咸的倒还是第一次尝到。”

我瞅了他一眼,用勺子又给他取了一份,看着他一脸愉悦地细细品尝。我眼眸含笑,经过这十日的相处,这位良人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目光淡淡、对任何事都恍若未闻的太子,现在我眼前的他真实、有血有肉。

他依旧喜欢皱眉,哪怕是在品尝我亲手做的美食时,仍是眉头微蹙,但每一勺饭入口,他的眉瞬即展开,面色欣然愉悦。

他一面吃,一面不停地赞道:“可真是人间美味。”

看着他吃完,我又站起道了一句“我去给你端些汤来”,便微坡着左脚挪动了几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语气微微加重,掷出一句:“你的脚怎么了?”

我心中有些生气,你这人怎么现在才发现?我用力欲甩开他的手,他的手却先一步松开了,他蹲下身子,温热的手抚上我的脚踝,皱着长眉检查我的伤势。

我在心中丝丝柔笑,感觉有一股暖流涌上身子,我刚开口对他笑道了一句“不碍事”,却突然一个激灵打上身,感觉眼前一阵晕眩,心脏猛然跳快了一步,心头暗流四窜,整个身子往前一拉,吐出一口黑血,就软绵绵地倒在他身上。

我半眯着眼,仰着脸缩在他怀里,神智迷离。透着微光的眸子映入好多张他的脸,交错着看不清,耳边嗡嗡作响,我憋着泪,耐下性子,过了好一会,听到了他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无名,无名,你怎么了?”

他扶起我,将我轻轻搁在椅子上,又转身跑去慌忙端来一碗水递到我唇边。我低垂着头,装着未看见,一只手胡乱地摸上他的身,一把拽住他的领口,将他用力往外一推,声音微弱地喝道:“我已经不行了,你快走!”

“你在说什么?”我的眼皮一点点下拉,瞳孔中的世界变得越来越黑漆,渐渐地完全看不清他的脸了,只隐约感觉到他整个人躲藏在一团黑雾中。

我一个用力,摇晃着站起,发觉后背早已全湿了。我咬着唇,发了狠地一次次推开他,他却只是一昧上前。我已经没有一丝气力了,颤颤巍巍地倒在桌子上,感觉全身上下像有千百只虫子撕咬般,一阵一阵地痛着,让我痛不欲生。我的头搁在桌上,脸上涔出难闻的热汗,一滴滴,如雨下。必是瘟疫病发了,我本以为我可以坦然面对生死,却未曾料想,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会如此痛苦。

“啊——”我全身的痛瞬间被放大了,嚎叫着掀掉桌上的饭菜,犀利的破碎声刺激着我的耳膜,我身上的痛越发深切了,我捂着耳朵,大喊大叫,汗和泪混在一起,湿了身子。

猛然,我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残留着一丝神志。

刘彻扑上来抱起我,我能感觉到他言语里的恐惧,他慌乱地一声声叫着我,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回答。他随即搂起我往屋外奔去,混在他的喘气声中有一句话:“你别担心,那位小医师定可以救你的。”

我勉力扯开一个笑,含着苦。没有用的,天一黑,十日之期已过。

他快速地穿过树林,一路上树枝上的雪沫子纷纷落在我脸上,冰凉舒服。

转眼,已出了树林。我微睁开眼,果然一片漆黑,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他傻傻执着,一点点地抱紧我,颤抖的声音在林中回荡:“小医师,快救救无名,快救救无名!”

过了一阵,他许是喊累了,静了下来,整个树林始终只能听到我们俩人的喘息声,他的长,我的短。我们仿佛在迷雾中遗失了方向的孩童,惊慌失措。他哭了,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泪落在我脸上,湿润粘稠,让我心中一紧。他踉跄地跪了下来,把头埋入我的怀中,浑身发颤地低声抽泣着。

猛然,听见一阵急速的脚步声向我们这头赶来,是**。

他急急跑到我们跟前,抱拳倏地跪下,朗声道:“臣弟刘舜参见太子。”

刘彻一愣,缓缓开口:“舜儿,你怎么会在这。”

他回道:“臣弟便是医师**。”

我全身一阵颤抖,努力睁大眼,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他便是汉景帝最小的儿子刘舜,他的母妃是当今王皇后的亲生妹妹儿姁!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被他一下反手握住,伸手抚上我的脉,细细地为我把脉,突然他的脸一惊一黑,轻声道:“无名姐姐染上了极重的瘟疫。”

刘彻整个人都冰住了,半晌,才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刘舜皱起眉,看了眼刘彻,道:“我们给尽快把姐姐带回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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