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霍去病所说,是正午十二时行刑,我们若驰马急赶,满打满算能比行刑者早到一个时辰。

却不料想这张汤是一个善变之人,竟将行刑时间提前了一个时辰,我驰着快马,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远远看见那一柄闪着寒光的阔口大刀下一秒便会划破霍光脖颈上的动脉,忙疾喊了一声:“刀下留人!”

趁那名挥刀的大汉一愣之际,霍去病抽出腰间长剑狠力朝他掷去,刚好击上大汉握刀的手腕,大汉吃了这一痛,手中的大刀哐当落了地,全场顿时一片混乱。人群中有人发出了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霍去病一跃下马,急速穿过混乱的人群,蹬脚跃上了刑台,一个扫腿撂倒了大汉,他身子又一移,脚步刚落到霍光身侧,霍光仰面目带欣喜地看了他一眼。轻声唤了一声哥哥,便眼一闭猝然倒地。霍去病脸一白,蹲身扶起霍光,使劲拍了拍他的脸颊,可霍光始终双目紧闭,一张小脸涨得青紫。

我愣在马上,顿时血脉喷张,一扬马鞭,策马疾驰奔向刑台,熙攘的人群纷纷给我让出一条路,我一勒马缰,那匹高头大马一声长啸,抬蹄扬起前身轻然一跃,就已安然落上了刑台,我急急翻身下了马,大步跑了几步,一个踉跄扑倒在霍氏兄弟身旁,我目注着霍去病黯然失神地双眸噙着泪光,他吸了吸鼻子,伸手将靠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的霍光又往怀里就拢了拢,下一瞬豆大的泪珠一颗连着一颗滑落,他的话语里终于有了温度,但却让人窒息,他哽咽着开了口,道:“光儿,对不起,哥哥来晚了。”

看着霍去病眼里早已盈得满满的戚然,我的泪水也止不住潜潜流下,我抹了把泪,忽地清醒过来,他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我是知道这个孩子的结局的,他绝不会死在这刑台上。

我伸手在霍去病额头上弹了一下,含着泪笑道:“现在哭还为时过早。”我第一次见他发愣的时间这般长,不禁又一笑,伸出左手扶起霍光的头,右手先是掰开眼皮检查了瞳孔的缩涨程度,又扒开唇看了眼他紧闭的牙关,还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若有似无。完成这一套程序,我心中的欣喜难以掩饰,我仰面收回了还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嘲笑着我这人的泪腺还真是浅,遂低头面向霍去病,轻声笑道:“没什么大碍,应该是因为营养不良,又加上本来揣着对死亡的恐惧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哪知却看到了你这个好哥哥竟然会不顾性命地来劫法场,心中一喜,悲喜交加,所以才会暂时昏厥。”

霍去病抬眼有点不相信地盯着我看,我只好两手一摊,笑道:“不信你自己可以探探他的脉搏,虽然只是在微微跳动着,可生命力却很旺盛呢。”

他又盯着我看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顿了顿,低头细细看着霍光,声音漠然地说道:“不用了,我相信姐姐。”

现在霍光暂时无恙了,对,暂时的。此时我不用举目四望,也可以知道我们三人被一层又一层抡着刀或举着长枪的士兵重重围住,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是因为掌握这一切的人还没有下生死令。我忽然想到钱钟书先生的《围墙》:那一面围墙,有些人在墙外,有些人在墙内;墙外的人想进来,墙内的人想出去。我吐了吐舌头,无奈一笑,此时这面让我们有深陷囹圄之感的人肉围墙恐怕是人人畏进,人人盼出。

一个稳健的脚步声顺着耳道在双耳传播开来,我闻声抬眸望去,那一霎那身子仿佛坠入了深深的冰湖湖底,咬咬牙身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若说霍去病的双眸总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光芒,但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眼底深处传出的阵阵暖意,可此时立在我身前一尺远的两尺男儿从他的眼眸他的脚步声都像似一个从冰川中缓缓走出的僵尸,全身散发出阵阵寒意,那双眼若是没有毅力者定是不敢直视超过一秒。

我的脑海忽地翻涌起来,猛然间反应过来,除了大名鼎鼎的大汉第一酷吏张汤。谁人还能长着这样一双冷眸?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撇撇嘴,心想着一般情况下人对尸体自然是人胜,可是当人面对着一具能走能动且手上握有生杀大权的僵尸时,只能甘拜下风,任其宰割了。难道我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的穿越之旅只能到此为止了,还要献上人头一颗作为结束的代价?我又发狠地想了想,要不要咬破手指,留下一行血字:二十一世纪李辛瑗到此一游?

脑海中的内容越来越负面时,突觉肩膀被人轻轻碰了碰,我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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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愣,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个淡淡的笑,轻声道:“帮我照顾好光儿。”我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已拾起长剑,俯身向那面人墙的一角直直冲去,那面人墙立刻一片骚乱,一个又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上前,或抡刀砍下,或举枪猛戳,我目注着他身上的白衣尽破,每一处破口都沾满了鲜血,皮开肉绽。我早已泪流满面,泪眼婆娑,感觉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

我正低头躲避着那血腥的一幕,却忽地摸到了那把被我藏得严严实实的匕首,把心一横,咬牙爬起冲向了立在不远处的张汤。擒贼先擒王,看来我只给背水一战了。

刀起刀落,利物刺穿觀骨,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我捂住胸口,全身一直,打了个滚倒在地上,我仰面躺着大口大口喘着气,瞳孔睁得大大的,直勾勾盯着箭身一截已没入我前胸的白羽箭,一口血啐出口,我冷笑着想这大汉第一酷吏竟是一个会使这种黑招的卑鄙小人,这明刀易躲暗箭果然难防。

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抬眼狠狠瞪了张汤一下,却发现他只是默然地负手而立,身后却已是一片混乱,有人高喊:“有人行刺,保护张大人!”

张汤冷冷地对身旁一人道:“去查查是何人放的冷箭。”

我正惊愣,身后却传来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物体碰撞声,我忙回过身子,却对上霍去病光着上身直直倒地的一幕,那件破成一条条满是腥红的已辨不成是白衣的长袍被随意扔到了一旁。

我心中骇然,身子一阵一阵地发颤,急火攻心,眼前一黑,也猝然倒地,血染成的红花在我身下绽开一片又一片巨大的花瓣,艳而不美。

张汤静立着,远处急急跑来一人,她踉跄着一步跌在地上,又慌忙单手撑地地爬起,提着裙角,两步化作一步地疾奔而来。

那人撑着双膝深吸了口气,一抬头张汤便认出是大汉朝的第二公主平阳公主,他甩了一下长袍,跪下请安,道:“臣张汤参见公主。”

平阳公主因刚才跑得太急,此时两颊泛红,她气微微顺了些,将手伸到了张汤眼前,亮出了手掌上那个朱红色的赦字,声音微微扬高,大声道:“大汉朝的天子下令赦免那三人。”

张汤冷笑了一声,声音漠然地说道:“只怕公主来晚了一步,那三人均已被就地正法。”

“你说什么?”平阳公主的双瞳不自觉放大,喘气声渐渐加重。跪在张汤身后的士兵纷纷起身退到两侧,留出一条视线可以通过的几尺长路,只瞟了一眼那朵巨大的血花,平阳公主便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成了一个痴人。

张汤又朝平阳公主磕了磕头,低声道:“请公主保重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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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盆又一盆冒着热气的血水往门外递去,那抹身影静静平躺在那一席软**,那抹身影弓着腰坐在床前,一只手紧紧拽住另一只手,一只手很温暖,另一只手却冰凉无比。

刘彻神思恍惚,只是看着那一张苍白的瓜子小脸,弯弯的黛眉,又长又翘的睫毛上不知沾的是汗还是泪,即使擦了唇红也毫无生气的厚唇,他下意识手一紧,将额头贴上那一只冰凉的小手。

一个穿着白衣的老者战战兢兢地甩了甩长袖,满脸冷汗地跪下不停地朝刘彻磕头,低声颤颤巍巍地说道:“皇上,已经没有脉搏了……”

刘彻唇一白,抬眼看着**的女子,痴痴地说道:“这手怎么这么凉?”他倏地拉着那只手站起身,冷声喊了一句:“把宫里的火盆都搬到未央宫来!”

他一扯腰间玉带,袄子顺着他的身子一滑,落在了地上,他身着一件黄衣,掀开了盖在女子身上的被子,将女子小心翼翼地扶起,自己则坐上床头再将她揽入怀中,双手抚上女子的双手,大拇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她手上微微凸起的青筋。

火盆搬了过来,足足有八个之多,里头的炭都已烧得通红,一股浓郁的炭味随着炽热的气体在屋内蔓延开来。

他神色木然,似乎只是凭着人类的本能将怀中瘦小的女子一点点搂紧。

我睡着了或是死了吗,感觉全身轻飘飘的好似一阵清风,又或说像是风中一粒小小的柳絮,随风飘荡,微微有些晕眩。

我一睁眼,泪就流了出来,那一幕又在梦中上映了,昏黄的胶片电影在脑海中重复放映着那一张熟悉的脸,我的脸,我的身子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一床发白的铺垫上,因为许久未曾动过而变得发肿的脸和身子。只是此时的“我”不再一个人躺着,身旁围着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一些只有在电视上才听过的术语。

“心跳停止,颅内供血停止。”一个没有任何情感的声音涌入耳廓,我顿时全身发冷,这一切终于结束了吗?我很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出现这种症状的人一百个中仅能活下两三个。

青衿大哭着拨开那群医生,扑通一声跪在床侧,将头埋进“我”的双膝间哭得声竭力嘶。

我嘴角噙笑,心想着也罢,既然回不去我也不想再让你为我日日操心,夜夜伤心。我原本想陪青衿一同哭泣,却发现自己一滴泪也流不出来。青衿,哭吧,哭出来会好一些。但当最后一滴泪涌出眼眶时,忘了我吧,忘了那个将你狠心抛弃的我,只将那些美好的记忆保存在你心底深处,记忆中那个女孩长着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却愿意陪你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分享初恋的甜蜜,一起品尝失恋的苦涩。

我强颜欢笑地四下打量着病房,盘算着不知在这里躺了这么多个日夜要耗掉多少张人民币,还好我账户里还剩有一些存款正好可以补上这个缺口。从此我身心飘然,安心地饮下孟婆汤,来世投胎一定生在沙漠戈壁之中,远离水井。

我原本可以一直无所谓地笑下去,却忽地瞟到那一抹缩在墙角的白色身影,眼一瞬间瞪得直直的。那一个中年女子穿着一袭与墙壁相近的白裙,似乎融入了这一片白色之中。她一手狠狠抓着手臂,一手捂着唇,整张脸都在抽搐。我知道她在忍着,企图用那一双瘦弱的肩膀承受起这一切。

妈妈!我身子一软,瘫倒在空气中,果然已经瞒不下去了。

猛地一阵疾风刮来,我就像一个充满了氢气的气球被风吹离了病房,一秒后换了场景。

好冷啊,六月飞雪吗?天亦知有冤,人岂不知,不过是自瞒自欺罢了。

风雪中两个小小的人儿缩着身子并排跪在一起,我只看了一眼,即使隔得这般遥远,我也能认出那是霍去病和霍光。

这么冷的天他们跪在那里干什么?

猛然一个黑影闯入眼底,那是一个举着大刀的虎头大汉,他饮下一口清水,又用力啐在刀锋上,瞬间水落水溅。

“行刑!”一个冷漠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抨击着我的心房,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里是刑台。如果我死了,一切都改变不了。

插在霍去病和霍光脖际的薄木板被利索地抽出扔在一旁,我的心跳嘭嘭地加快,撩起裙角想要向前奔去,但自己的身子轻如叶,全然使不出一丝力气,刚迈出两三步,就被一阵挟雪的冷风吹得退回了原地。

我流着泪伸长手一声声大喊着:“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一颗咸咸的液#体猛然在我口中化开,我的左手小指微微动了动,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又变成了一片昏黑,嗓子烧着,声音沙哑却仍不肯放弃地小声呐呐道:“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男子一惊,连忙俯身伸手探上我的手腕,那一根连着心房的命绳断断续续地跳动着。

由于同时烧起八只火盆,刘彻身上的衣服都已湿透了,全身又热又痒,十分难受,而此时他脸上的笑却是前所未有的真实和愉悦,他痴痴地喃喃自语道:“朕的整个世界又回来了。”

我听到了一句话,嘴角一扯,露出一个不知是悲还是喜的笑。

“心跳六十八下,脉搏正常,颅内供血正常,病人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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