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儿踌躇了会子,有些不解地开口说道:“医师说了这花粉已有了当日所说的第二种效用,且从粉末的红颜程度所判,这花粉是逐日增加的,怕用药之人的心思是一点点从第一种心思逐渐加深为第二种心思。”

我轻轻地念道:“在麻醉中枯萎,在迷幻中毁灭……”

羽儿问:“姑娘说了什么?”

我躺在**,口中脑中只有那句话,絮絮叨叨让我心凉,一口凉气袭上胸口,我感觉喉咙一堵,忍不住伸长脖子咳了几声。

“姑娘怎么咳了起来?”羽儿快步跑到我床前,手一触到我的额头,眉头就皱了起来,又探手摸了摸我的脖颈,面露焦色:“姑娘有些发烧了。”

我一面裹紧被子,一面缓缓张了张嘴,许是刚才那股凉气来得太过突然,撞伤了喉咙,我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我只得无奈地笑招了两下手,羽儿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她立刻会意探长身子凑到我唇边,满眼认真地听着我吐出的每一个字。

我顶着发晕的脑袋,使尽全部气力用沙哑的嗓音一字一字缓缓说道:“把花粉放下……熬一碗……祛痰的茶来……这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熬完后……悄悄送来……”

一句话十几个字,我却已累坏了,头在枕子上蹭了蹭晕沉沉地又合上了眼,羽儿怔了怔,低声道:“那姑娘等羽儿回来。” 我合目点了点头,听到了羽儿急促地脚步声渐行渐远,然后是轻轻的合门声,半睡半醒中我嗅到了那种淡淡的花香,顿时额上出了汗。

气息若有若无地不知躺了多久,我只觉得自己很累,好不容易撑开了条眼缝,却发现眼前弥漫着跟闭眼前一模一样的漆黑,才知道时间并没有在我的睡梦中流逝掉多少。伸手随意擦了把额上的冷汗,只手成长慢慢直起身子,心想着如果我睡得太久,羽儿回来时一定会叫醒我的。忽地一个晕眩,我只觉眼前一阵昏天暗地,身子一倾,险些摔下床去,幸得抓住了一旁垂下的床帏。我正趴在床沿大口大口喘着气,觉得口干得厉害,突然右边脸颊一凉,怔了怔,抬头瞪向窗户,一扇窗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我信咯噔一跳,绝不可能是羽儿,她知道我发了烧是吹不得凉风的。

“呼!”我身子一抖,听到耳畔的吹气声,那凉风抚上我的耳际,我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却还是强按下狂跳的心,不停地告诉自己那只是幻像,是因为我身上的药劲还没过才会又再次出现的。

逼着自己扯出一丝勇气转过头去直视那一张弗兰德脸庞,因为发烂而高高肿起的双唇挂着一丝笑,却比哭还恶心。我和他靠的很近,鼻尖几乎贴着鼻尖,我还能清楚感触到他鼻子里呼出的湿冷气体一丝丝打在我脸上,我眼一低,看见他时凸时凹的胸口,他在呼吸,他活着?

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推倒仰面躺在榻子上,一双眼瞪得直直的,盯着他不疾不徐地从身后抽出一把发着寒光的尖刀,一笑直挺挺朝我刺来。

我一个激灵打上身,想叫叫不出,轻轻呜咽了一声,鱼打滚地直起身子,侧身一仰避开了那把尖刀,下意识地一伸手抓住了他拿刀的左手,一愣顿时全身一阵冰凉,这不是幻像,这是真实的冰凉的手!

我心中的恐惧一下子放到最大,害怕地甩开他的手,一个踉跄半跌半跃下了床,摇晃着身子打不跑着,手刚触上门,愣住了,门被他从里头反锁了,我必须给死!

“啊。”我勉强从喉中发出了一个低低的声音,缓解了点头皮上的疼痛,长袖展来,他一把抓过我的长发,硬生生地拉着我拖着走了好几步,再一扬手将我一把甩上桌腿,我全身吃了这么一痛,整个身子软在了桌子下,不停地发出一个又一个颤抖。

“不要……不要……”我用力扯着嘴角,却依旧连一个完整的词也发不出口,只得一点点向后移动着身子,突然间手指碰到了桌腿上,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便顺着桌腿一点点站起身子,右手撑着桌子斜着身子与他对峙。

“姑娘!姑娘!您怎么?您开开门啊!”羽儿在门外急急地大喊着,我心中顿时一亮,眼中燃起两团熊熊的火焰。

不行,动静还不够大。凭羽儿一人救不得我,

还给将去病他们引来才行。我四下扫了眼,目光落在靠身的木桌上。我咬了咬牙,一使劲将整张木桌掀起推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大轰隆声,震得整个地面都在抖。失去了木桌这个依靠,我身子一歪,无力地又跌回了地上,一双眼无力垂着。眼看着他握着刀的手青筋一突,显然是用尽了全力想要将我一击毙命,我躲闪不及,情急之下伸出右手去挡,锋利的刀尖一下子在我臂外侧开出一条血红的口子,皮开肉绽让我眼前一黑,但此时的我已有了不死的决心,在一秒钟之内甩了甩头,抽出左手对着他的双肩就是狠狠一推,许是对我的垂死睁着没有任何防备,他一下子被推出了几步远。

此时去病他们已经来了,去病是一个干脆利落之人,又是在这般关键的时刻,他伸腿对着卯足了劲就是一踹,门咯吱一声被踹开了,我看着透进了光的门,惊未定,那白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就直直立在去病怀里,下一个须臾泪就滚了出来,心里头是一阵一阵的钻心之痛,我低下眼看着自己泛着淡淡红光的左手拇指,上头沾着些罂粟花的粉末。

“姑姑?”去病唤了我一声,我凄然一笑,转了转身子将脸挨着他的胸膛,只留下一双闪着荧光的黑幕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我看见师姐姐踉跄几步没站稳跪坐在门边,抚着门全身大颤地大声抽着泣,眼前更是一片湿润,轻轻推开去病,晃着身子脚步错乱地走到她身前,一点点跪下身,一点点抱住她,突然身子一抖,抱着她放声大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夜未央,繁华如昨,而我却刚刚换下已被汗水浸湿浸臭的衣裳,披着一件桃红底翠边的衣裳在院中梨花树下坐了一夜,无眠有愁,似是知道我此时内心的海刮起一场暴风雨,停与不停皆在我一念之间,而我却执着于这一念,迟迟不敢去做决定,去病几人只是各自待在自己房中,谁也不来扰了我。

我的面色沉得就像一片阴沉沉的天,我原本是多么喜笑的性格,可此时我却连笑的气力都丧失了。忽地听到一声布谷布谷的清脆叫声,抬头看去,才发现天已初白,一只体型小巧的布谷鸟正立在枝头,瞅了眼我,又低下头去整理自个的羽毛。

我刚扯唇笑了一下,去病就端着一碗糖水梨来,淡然的语气第一次掺入了太多的不安:“喝些糖水,心都已经痛坏了,嗓子还是能救则救吧。”

我笑着点点头,他用勺子取了些给我喂了几口。

我一面咽下口中的糖水,一面却只是抬头目光定定看着那只布谷鸟,苦笑着问道:“去病你羡慕它吗?可以把一天过得这般惬意,沾露而起,披霞而归。”

我痴痴地看着说着,去病看了我一眼,伸手盖上我的眼,淡淡然说道:“既然做不到,我不会去羡慕。”

我身子抖了几下,伸手抚上他的手,笑了笑道:“也是,得不到还要羡慕,我可真傻,一直以来我总傻傻执着着大人物的命运我无力篡改,但身旁那些普通人的命运我还是能不顾疼痛地去拼上一把,以为就算失望而归,也不会抱憾余生。去病,我错了,这一切我都想错了。”

“那就不要再错下去了。”他语气一定,我身子也随之一定,半晌才咯咯笑出了声,抓过他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眼上,伸长手在地上摸索着拾起一块石头凭着自己的感觉朝树上砸去,随即听到一阵羽毛扑扑的声响。

我一面按住他的手,一面随手打掉裙上的几片枯叶,笑靥妩媚地说着话:“吩咐羽儿备好浴桶,再转告司马大人今日下午升堂。”

这一切我该给一个句号了,又笑道:“宁我负天下人,也不愿恶人。”

泡了一会子澡后,我只是盯着水面上浮着的玫瑰花瓣出了神,半晌怔怔地回过神,挺起身子从水中走出,随手扯过一件衣裳披着,水珠顺着大腿一直滑到地上,一步一个水渍,顺着我的脚印在地上拖出一颗好看的水树。

我缓缓在镜前坐定,胆淡笑着看着镜中的自己,整个人瘦了一圈,连锁骨也越发清晰了,我扯了脸皮,蜡黄得好似已到了黄昏的老人。

我浅笑着捻起眉笔细细画着,拉长眉线,打上淡紫色的眼粉,又选了艳丽的胭脂,指尖轻轻滑过一排金钗银簪,挑了一支金凤钗子插上,那凤口中衔着一颗豆大的绿脂玉,看起来十分像那凤凰留下的眼泪,而这只鸟仿佛是有了灵性般,竟不肯将那颗泪丢弃,而是紧紧地含在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