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香楼离王府倒不甚,处在十字街口,正是繁华热闹之处,只是广陵王率军出征,城内人口未免稍显凋零。wWW!QuanBeN-XiaoShuo!COm

韩悠王韧已换了便装,带着几个寻常打扮的亲兵,与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无异。挑了个临街的独间雅阁,令那堂倌只拣拿手菜肴只管上来。

韩悠尤自惊气未消,一脸寡然。

“悠妹,有韧在,那老妖婆耐何不得你。”

“韧哥哥,老妖婆如此可恶,在府里作威作福,舅舅也不管她?”

王韧恨恨道:“韧恨不能将她万刀剐死,只是目下却得罪她不得!”

“因何?”

“悠妹有所不知,这个黎老妖婆家世显赫。乃父便是当年与汝阳侯齐名的黎世南将军,如今黎将军虽殁,她那三个兄长各在朝野担当要职,二兄黎忠便是沐阳郡主,乃一方大吏,手握重兵,是父王的左膀右臂。非止三个兄长,汉军中多少猛员大将与其娘家均有渊源。是以韧虽恨,一时却耐何她不得。”

彼时酒菜上来,一方炭炉架着偌大一只铁锅,锅内拳大的肉块翻滚,水雾迷离,奇香四溢,也不知添的甚么辅佐之料,竟得如此奇香。尝一口,麻辣兼备,爽嫩异常,极是鲜美。

汝阳侯府和皇帝膳食虽然精美,品味未免清淡,韩悠哪食过如此恶猛羊肉锅,一面以手扇口,一面却是回味无穷,一时香汗淋漓,口若焚火。却止不住赞道:“果然美味!”

却不巧入了那堂倌耳里,那堂倌何等精俐,早瞧出二人非是寻常大户人家小姐公子,于是谄媚道:“锅虽好,亦须好食客品鉴,这‘果然美味’四字虽平,却道尽了小店所求,亦是对小店的最佳褒奖。敢请二位爷题此四字,悬于门楹,小人替掌柜作主,免二位爷一半食金!”

韩悠见这堂倌倒有些意思,又生出一个计较,欣然允道:“备纸墨来!”

不一时,纸墨齐备,韩悠亦不谦让,拈起管毫,大书四字:“果然美味!”并一行小字:长安公主悠!

那堂倌已备好几句奉承之词,一见落款,唬得伶俐全失,扑嗵一声跪拜如捣蒜。

“起来,莫声张,去罢!”王韧微皱浓眉,打发堂倌收了题字,颠颠儿地去了。方才对韩悠道:“如此莽撞了!”

韩悠调皮一笑道:“怎地,只许你们爷题款留字,本宫便留不得!”嘿嘿,便是要闹出动静来,最好一二日便传到京畿去。好教独孤泓、燕芷、父皇他们都知晓。

“非是,毕竟乱世,谨慎为好。”

重又归座,因问道:“那老妖婆与韧哥哥娘亲又有甚过结?”

“娘亲本是京城内酒家之女,与我父王至十几岁便相识,也算是青梅竹马,二人两情相悦,岂知天不遂愿,先皇为父王指婚黎家,父王虽拼死抗争,怎奈娘亲门楣低微,先皇自是不允。也因此事,父王才封地出京。这一段往事韧也知之不详,娘亲从不提及。只知父王娶那老妖婆之时,娘亲已怀了身孕。父王暗下里将娘亲和韧接入王府,本打算收入侧室,岂料老妖婆万般阻挠,几次欲下毒手害我娘亲。便是父王庇护,也竟将娘亲逼疯。其中种种行径,韧虽不知详,也知必是惨烈无比。”

韩悠不禁叹道:“都说皇家儿女婚配不由自主,可见一斑!”其实那老妖婆又何曾有幸,嫁个心属她人的丈夫,生个儿子又入宫作了质子,可不亦是日夜煎熬。如此一想,怨恨多半倒化作了同情。

“幸得父王属下一个异士唤作天玄子,为娘亲造了那松竹林,设了阵法,才算清静。若不然,娘亲哪得活到如今。”

韩悠愰然,王韧虽未提及自身所历磨难,但稍加思忖也不知所了多少压抑迫害,难怪成日这般冰铁冷漠的表情。

“那天玄子便是南宫采宁的师傅,天玄子早二年死了,如今能入那松竹阵的便只采宁儿一人,这些年头,均是采宁儿为娘亲添送日用饮食。”

呃,近水楼台先得月啊,难怪芸姨一口一个南宫姑娘好。

“南宫姐姐对尔娘亲如此眷顾,生得又是清丽脱俗,又会弄甚么七星阵、八卦图。韧哥哥,你娶了她多少好!”韩悠此是衷心之言,未料听在王韧耳里,却是半讽半嫉。不悦道:“悠妹何出此言,韧对采宁儿只是妹妹看待。”

韩悠叹苦,该当妹妹的不当妹妹,不该当妹妹的却当作妹妹。只是目下正需这个防身护盾,又不敢挑明来说,只得卖乖道:“韧哥哥莫恼,阿悠再不说便是!”

又吃了回肉,正惬意间,忽听亲兵在门外禀道:“世子,有事故!”

王韧出去,不一时回转,忙道:“悠妹,快走罢,吃不清闲了!”

原来回香楼下早被挤了个水泄不通,便是门外,亦是人头攒动,无数街坊闲汉在那翘首顾盼。想是堂倌终是泄露了公主题字,一时引来观仰者无数。

丢了锭银子在桌了,亲兵开道,下得楼来,那掌柜一见之下,忙跪下首去,高唱道:“草民叩见长安公主!”只见门内门外立时呼啦啦伏下一片!

“且让条道!”慌得那几个亲兵忙嚷道,清出一条通道来。

韩悠倒是蛮受用,一脸笑容,向王韧调皮道:“韧哥哥可有散碎银两,本宫要赏赐!”动静再大点嘛,最好再出点甚么乱子来!

“悠妹莫混闹,回府要紧!”

走至街面上,才知整个回香楼周遭都惊动了,街边巷角,乃至楼上窗内,处处是人头张望。不时便有啧啧赞叹传入耳中,甚么“气度非凡”、“举止有度”、“仪容兼绝”,韩悠听了也是大为欢喜。

如此一赞,更不能步履匆忙,失了大汉公主的仪容,韩悠婷婷袅袅而行,王韧停止面无表情随行左右,只是急坏了那几个王府亲兵。

行了里许,嘈攘的街上忽听一声琴响,缕缕传来竟是清晰无比。韩悠转头望去,只见人群背后旮旯里,席地坐了一个女子,面容亦是俊俏,衣着却是陈旧肮脏,在那里抹琴低唱。竟似空街无人一般。

侧耳一听,那女子唱的却是《汝坟》。

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

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

鲂鱼赪尾,王室如毁。虽则如毁,父母孔迩。

韩悠听一回,不由走至近前,笑道:“汝抬起头来!”

那女子琴声不绝,略抬头,只见一脸哀怨,秀美双眸如怨如诉,纵是心硬如铁之人,亦难免陡生恻隐。

“汝可知罪!”韩悠乍然变色道。

那女子抬起头来,声音凄婉:“小女子当街卖艺,何罪之有?”

韩悠厉声道:“哀哀亡音,中伤皇家,流布街市,蛊惑人心。还说无罪么?”

那女子却是不卑不亢,停止操琴,回道:“诗三百乃夫子亲手编撰,篇篇乐而不**,卷卷哀而不伤。小女子因有所感,吟此《汶坟》,求个看官赏银,养活公婆儿女,自问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韩悠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却听王韧道:“随她去罢,与她纠缠甚么!”

“不依!”韩悠倚小卖小,嗔道:“本宫瞧她不顺,且带回府里,本宫要好好审一审!”

王韧又劝两句,怎奈韩悠执拗,不得已,又恐再生事端,只得命连琴带人一并拿回府里再论。

不一时,转入王府,辞了王韧,将那卖艺女子带回清一阁。王韧只嘱咐一句:“顽顽便罢了,早些放出去,莫闹出事端来。”便自去了。

入了清一阁,屏开三个丫头,韩悠转身向那卖艺女子道:“不想汝竟会操琴,给本宫抹一曲《汉广》如何?”那女子施了一礼,答道:“非止操琴,小女子最擅广袖舞,公主殿下且来一试如何?”言罢,也不韩悠答应,丢了琴,拥将上来。

韩悠咯咯一笑,闪避开来,依旧笑道:“养活公婆儿女,怎不说卖艺葬父,说不得倒更多博几个银子。”

“不说笑了。姐姐倒是说说怎么认出阿生来的!”

“哼,便你那邪邪的桃花眼,烧作灰烬阿悠也识得!”往那软榻上一坐,“过来给本宫揉捏揉捏,倒累得慌了!”

“姐姐哪里累了,有吃有喝,还有俊俏公子哥相伴。哪似阿生当街卖艺的辛苦。”一面猴上身上,往韩悠肩胛处捏去。

“倒是轻些!阿生,怎么寻到广陵府来了?”

“阿生前世定是欠你天大人情,这些日子倒是十有七八为姐姐奔波。那日姐姐被劫了营,师兄得知,急得甚么似的,追了一二日,全无消息,猜想是广陵王所为,便遣阿生来查探。正无头绪呢,倒见姐姐题的好字。不知在回香楼吃的甚么好东西,改日也带阿生品尝品尝!”

“不说还罢了,一说本宫嘴齿间兀自麻辣。改日回至汉宫,必央父皇将回香楼的大厨请去御厨,那一品羊肉锅当真是天下无双……阿生,且问汝,父皇和你师兄如今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