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悠看那独孤泓神采飞扬,更意料不到吟唱之声清昂圆润,不觉更痴。wWw,QUanbEn-xIAoShUo,CoM这些日来,在汉宫之内,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拘紧,处处着意体貌仪容,哪得如此放肆不稽,且醉且卧。又得两个年纪相仿之人相伴左右,早将满腹心事忘之脑后,大块吃肉,大口饮酒,自觉似那绿林好汉一般。

一曲唱罢,韩悠赞道:“胜那宫中乐师百倍,嘉奖一钟!”操*起酒盅便向独孤泓喂去。独孤泓亦不推辞,一饮而尽。“林儿,汝也敬泓一杯!”却无动静,扭头看时,棠林早不胜酒力,歪倒在桃花瓣里,鼻息均匀,却是睡着了。

推了两下,某人却似酣猪一般,翻个身继续睡去,口内呓语不断,却听不清说的是甚么!

“理她作甚!且看我再演套剑法予你瞧。”踉踉跄跄站起来,却也醉得不浅,抽出腰中宝剑,但见寒芒闪动,游龙一般起个亮手式。一剑在手,独孤泓却是醉态全无,静则渊停岳峙,动若疾风掠林。韩悠虽瞧不出演的甚么剑法,但看他长衣飘飘,一招一式浑若天成,却是飘逸潇脱至极。

“好剑法,再赏一钟!”满满倒了一盅,才要站起,未料腿软竟不能起,乃道:“过来,我喂你,一滴也不许剩!”独孤泓依言跪坐韩悠身边,仰起头果将那盅酒喝个一滴不剩。

“还有甚么名目,且演练来,若好本宫再赏!”

独孤泓掷剑于地,却按住韩悠香肩,将头俯过去,直瞪瞪地凝视着,一句话也言语不得。

“泓,作甚这般看我?”

蓦地捧起韩悠的脸,喃喃道:“悠,这不是作梦罢!我以为从此再也见不着你了,不能亲近于你了。”

韩悠傻乎乎道:“我亦不知是梦还是非梦,只觉此时好快活,若是梦,便将这梦无穷无尽作下去方好!”

“傻悠儿,梦怎可无穷无尽作下去。老天眷顾,没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从此再无人能将你我分开,便是圣旨亦不能。”

韩悠只觉捧着自己的手如赤炭一般,烘烤着本就滚烫的脸,仰着脸,神思却也收不拢,只在想,这男子作甚不令别人将我带走?因想起一事,乃问道:“郊外春播那日,你曾说我失忆之前的最爱之人,不是父皇,却是谁?难不成是你么?”

独孤泓一时却不知如何答好,便道:“悠,随我去找风尘子好不好?”

“风尘子?那个道长吗?不是说寻找不到的么?”

“俗语说皇天不负有心人,便是耗上三五年乃至十年,只要心诚,总是寻找得到的。泓只问你愿不愿意?”

点了点头,又嗔道:“泓,你好狡猾,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若找到风尘子道长,解了断魂迷香之毒,便可自知了!”

轻轻挣脱捧着自己脸的手,嫣然一笑,反伸去手去点着独孤泓的鼻尖,嘻嘻笑道:“你不说我亦知道,一定是你!好挺的鼻子,泓,你生得怎如此好看。倒像是年画里印的模子一般。只是,你也忒爱哭了,悠怎么会爱个爱哭的男子呢?罢了,权且算我爱你!”却是醉意涌将上来,只顾前言不搭后语地喃喃低语,一脸娇憨模样。

“悠不喜我哭,泓从此不哭便是。只要你不离我,我又有甚么好哭的!”

娇声软语,也不知何时竟倒在了独孤泓的怀抱里,隐隐似觉不妥,又觉安详舒适,不忍离开。

夜幕已降下来,一轮新月,万点繁星,给二人似镀了一层银色光晕。晚风掠过,片片落英纷坠而下,落在二人衣履裙裾之上。

轻轻拈起一片,伸到独孤泓面前,痴痴道:“桃之夭夭、桃之夭夭,好美的花瓣,可惜竟落了!”独孤泓却抓住她拿桃花瓣的手,道:“悠,我们以桃花为盟,今生今世不离不弃,共荣共辱,可好?”

“我不才不上你的当呢!现在我虽爱你,谁知你能否改掉爱哭的毛病呢?若有桃花之盟,又或哪个比你更美待我又好的男子,却不绊住了?”遂将桃花瓣随手一丢,岂知那独孤泓却忙忙拣起来,也不恼,笑道:“不妨,我先起誓,若哪日你愿了,再誓。”清了清嗓子,对那桃花瓣誓道:“我独孤泓今生今世只爱韩悠一个,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亦不会再爱别个女子,若稍违此誓,便教我如这离枝桃花,落地为泥!”

言罢,将那瓣桃花用绢帕细细包好,纳入怀里,痴笑道:“终有一日,会教你对这瓣桃花立誓,完结这个桃花之盟。却要好生收好,不要遗失了”那一脸痴癫模样,亦是醉得浓了。

“那你便收着吧!”韩悠也不介意,又央道:“再给悠唱一遍《桃夭》,要唱得欢喜些。也不知为甚,悠此时觉得好欢喜!”

耳旁又响起独孤泓清越的吟唱之声,似是应和着这歌声,熏熏然的晚风袭来,将那桃红如雨般零落。若是梦,但愿长梦不醒罢!韩悠痴痴想着,蜷在独孤泓怀内,迷迷登登半梦半醒地渐自睡去……

梦里似是有一阵嘈杂,又有人将自己移动,然后晃晃荡荡身子却是飘荡了起来。想要睁眼直身,哪知浑身没有一分力气,便也懒怠管,兀自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清涩的药味和难言的不安之感深入脑海。不行,得醒来瞧瞧到底发生了甚么,拼出死力方眯开了一道眼缝。

怎么?竟然躺在小酒肆那张破竹椅里,身上盖着一张藏青色斗篷,倒是不冷。一个渐渐清晰的人脸在面前展开,好熟悉啊,这人好熟悉,难道竟是他么?不可能,这定是作梦,不是和独孤泓、棠林偷从秘道出汉宫了么,怎么会见到他。

虽然不愿意,可眼前也渐至完全清晰,面前那人,可不正是父皇么?从来没有见过父皇这般面色阴鸷。心里一紧!

“阿悠,汝可醒了!”雷电交加之前,都是阴霾蔽天,此时便是这番情景。

“父皇……”想站立起来,却怎奈动弹不得。“父皇,阿悠知错了!”

“错了?错在何处?”

逼视着自己的眼睛血红,全无往日的慈祥。

这还是那个疼爱自己的父皇么?在行那偷梁换柱之计前,亦曾想过父皇定会生气,但完全没有想到,父皇的神色竟然这般的……狰狞!

“悠、悠不该瞒着父皇,将阿、阿芙嫁出去……”

“还有么?”

“还有?哦,还有不该私出汉宫!”

“还有呢!”声调已是高了八度。

“还有,不该宿酒不归!”

“哼!原来汝倒是知晓,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汝倒是自说,父皇该当如何惩罚汝!”

“悠愿回浣溪殿,面壁思过,从今往后,再不做令父皇生气之事!”

“面壁思过便罢了么!”蓦然发作,大吼一声,困狼一般在大殿之上来回踱步。韩悠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坐起身来,这才发现,原来身处未央宫大殿。唉,当真是喝烂醉了,教人抬回了汉宫竟也不知。

大殿之上,除已坐卧在竹椅之上外,地上却是压压地跪了一地。独孤泓、棠林,还有秀秀、落霞、夏薇并安岳长公主房内宫女。一侧,太子、乐瑶公主并肩而立。对面是罗总管和几个内侍上等宫女并几个公公。

“来人!将两公主房内宫女尽皆拖出去,打五十板,逐出汉宫!”终于下了第一道惩罚指令。

“喏!”这一声应答,却似有些犹疑。

殿门外转出几个羽林卫,为首的赫然便是燕允。

“父皇!”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韩悠跳下竹椅,拉住了皇上的龙袍。无论如何惩罚自己,韩悠倒也认了,但是如此拿秀秀她们祭刀,却是于心何忍!

“父皇,所有之事,皆是悠儿一人所为,这些宫女并不知情,何故责罚她们!”

“不知情?当朕白痴么!纵容主子欺瞒本皇,罪无可敕,燕允,还不动手么?”

“皇上!”燕允却扑嗵跪地:“两房宫女犯下死罪,本无可敕,但念她们入宫数年,亦有若劳,允请皇上开恩,免其杖责,逐出汉宫便罢!”以皇上此时盛怒,便是朝中宰辅,怕亦不敢逆鳞求情,燕允此举,当是冒了极大风险。

所幸皇上严惩宫女,不过是杀鸡儆猴,况此事亦有燕芷的缘故在里头,因此燕允这个面子倒是不得不卖,于是道:“看在燕允面上,杖责免半。长安公主欺君犯上,私出汉宫,宿酒不归,尽失汉宫仪尊,念其年纪未幼,亦有功于汉室,罚其幽居三清庵,若无奉诏,不得擅回。浣溪殿宫女皆随往庵内憣醒。安国公暂削爵位,食邑减半,居家反思。棠林贬为庶女,逐出汉宫!”

“父皇,悠所犯种种,俱与宫女无干,悠情愿代其受罚!”便是折半,秀秀她们的娇弱之躯亦怎能承重二十五杖。

“悠,还不快谢恩!”太子急道。此等责罚已经是上上签了。

“你说甚么?愿代宫女受罚!”皇上转过身来,眼色再度可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