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不知哪里拂过一阵风,宫灯因而明暗闪烁。WWw。QUanbEn-xIAoShUo。COm我不敢看太子血肉模糊的脸,转头注视着皇帝舅舅,他下颚高倨,双唇紧闭,冕珠在光影下晃动不已,使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我在他怀里感到他竟是在颤抖,我的手覆上他已是冰冷彻骨的手背,忐忑唤道:“舅父。”他似是惊觉,安抚地拍拍我的肩:“秦德贵,送悠翁主去偏殿休憩。”稍一顿:“传医官。”

秦总管应诺而出,我脱出皇帝舅舅的怀抱,稽首一礼,随即被宫人引着往偏殿而去。甫出门尚未拐角,太子的声音铮铮响起:“儿臣愿与庭玉同罪并罚。”其声空荡荡传来,回音不绝。皇帝舅舅是如何反应,我已是不能得知。

偏殿延续了前殿的庄重之风,只是更显精巧。我坐在榻上,对面的轩窗虽然紧闭,可依然能从精细的花样中窥望到外面,那便是正殿的侧门,前殿至后殿的必经之路,只是已过去两个时辰了,那里仍是毫无动静。秦总管一声不吭,只在我茶瓯用尽之时,及时地为我重舀一杯。甚是无趣啊,我连连哈欠。

“翁主,可还习惯?”咦,对我说话呢。

连连点头:“甚好。”

“如此。”秦总管头微低,神色不明。

“秦总管,你祖籍何处?”不能再次沉闷下去。

“老奴自小长在京畿。”

“可曾到过汝阳?”

“未曾。”其实我是想说他虽是一口官话,言语间却总会透点汝阳音。或许旁人不能注意,我却不同,因房里的侍婢一部分是阿娘自京畿带来的陪嫁,秀秀她们又是汝阳本地人,平日为便交流都是操官话。秀秀年纪轻倒好,可是我的奶姆总是一口汝阳味官话,众人调笑,她便回道:“乡音难改的哩。”

不过这宫里谁又没点秘闻辛事呢?既然他不想提,我便作罢。

眼看窗外渐渐晦暗,阁道上依稀亮起了盏盏宫灯。这时,一年轻宫人走进来,“陛下传话,今日实不得空,便不留晚食了,明日再叙。秦总管以御撵送翁主回宫。”

于是,我又在众人艳羡目光中搭着御撵几乎横跨了整个皇宫,最终回到浣溪殿。

兰影她们已得到通报,与一众宫人早早地候在了殿门口。不过一天功夫,再见她们却是恍若隔年。

谢别秦总管,我走到兰影跟前,长吁一口气,累啊,她笑着扶住我:“进去再说罢。”秀秀悄悄凑过来,十分神秘:“有个小贵人今个在这候了大半日呢,将将才走,还留话晚食过后再来。”我一愣,还会是谁?看来小屁孩儿还是挺关心我的。

秀悄悄凑过来,十分神秘:“有个小贵人今个在这候了大半日呢,将将才走,还留话晚食过后再来。”我一愣,还会是谁?看来小屁孩儿还是挺关心我的。

不想,我正在用晚食,他便来了,且是不等通传就匆匆闯将进来,直直拉起我正在挟菜的手:“阿悠,有事否?”我右手持箸,看着刚准备下手的醋鱼吞了吞口水:“无事。”

“真的?”

“不然呢?你以为我会出何事?”

一下反映过来,不对,眼睛一眯:“你故意的。”

他悻悻然:“你不晓得?陛下每日下朝给太后请安后都是自那里回未央宫的。”

欺我傻呢,刚入宫我哪里就会晓得这些,枉我以为他真正是为我担心,却不知他是怕事情败露连累于他,定是如此。

他还在叨叨:“也不能怨我,你若不是如此多疑,也不会上当,再者你也没有损失……”他到有理咯,越想越气,简直孰不可忍。我猛力挣开他,就着手边的水盏冲他就是一泼,众皆哗然。

小屁孩儿也是怔怔,有宫侍见此机灵地取来锦帕递上,他却不接。呆指着我,“你,你,”他似是气极:“哼,好男不跟女斗,枉我操心一场,白眼狼,狼心狗肺的白眼狼!”说罢,广袖一甩,溜溜地跑了出去。嗬,瞧瞧他那寒碜的骂人水平。谁信他是操心我,他巴不得我有事呢,处心积虑设个圈套引我跳。

秀秀她们懵懂不解,面面相觑。是夜,洗漱完,秀秀即刻讨好地挨上来,兰影见此迅速屏退了在内殿的宫侍。其后,我便将这一日的遭遇细细说于她们。

兰影无甚反映,只是静静听着。秀秀在我讲述的时候一直咋呼,待我讲完却是不住唉声叹气,惹得兰影都不禁莞尔,好奇问她:“怎么?”

秀秀先是蹙眉不语,片刻,使劲挠了挠额发,方才开口:“翁主,圣上待您恁般好,可为吾等讨个恩典吗?”“何事?”“奴婢想入宫籍。”语出惊人。

我跟兰影俱是瞠目结舌,哭笑不能。“为何?难不成听我念叨了圣上的好,巴巴地想作我小舅母不成?”我调笑道。

“不,不……”她连连摆手:“奴婢是有自知之明的,怎敢这般妄想。奴婢仅仅是想能跟在翁主身边。细想您今日种种,看则圆满其实不然。君恩是柄双刃剑,那时您的夫子不是就说过‘木秀于林什么的’,表面虽是风光就怕有心之人惦记。何况还有句老话‘伴君如伴虎’,有我们在身边好歹有个照应不是。今日看不见您,奴婢一整天眼皮直跳,特别是那个小公爷过来寻你之后,吾等心里更是着急却又束手无策。”

实是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秀秀也会有那样通透的思量。难为她了,握紧她的手:“不必担心,你家翁主岂是谁能欺了的?再则倘若有何事,也不是尔等能干预得了。”“翁主。”一直沉默的兰影突然跪下:“奴婢以为秀秀言之有理,在您跟前吾等才能安心,即使微薄,到底能勉力担当些。依奴婢所见也不必烦扰圣上,不妨去找秦总管,想必他是有法子通融的。”

我并未告之她们发觉秦总管口音的事,阿爹教诲:宫里再微小的秘密也是牵一而发的,若其后果不是我等能承担的,装聋作哑即是不二法则。何况现在其中还涉及了汝阳。

翌日,起来后吩咐兰影遣宫人带话给秦总管让其得空过来一趟。不料,该宫人片刻即回,且带回个长乐宫的传令官:“太后令,今日始,各殿俱落匙闭户,解令前无旨毋出。”

兰影与我对望一眼,自送传令官出去了。少顷回转,她冲我直摇头:“口风甚严。”

就这样一连忐忑了两日,禁令亦未解除,殿外戍卫愈加紧密。

定然是出事了,此番情景在阿爹逼我读过的《国策》上绝不鲜见,而究其因泰半是宫闱岌岌,尤是君王旦危之际。

脑海里不断浮现那日情景:皇帝舅舅苍白的脸,不带血色的唇,压抑不住的颤抖……难道?惶然而出,奔向花园。我记得昨夜散食的时候,发现那里竟有一软梯直通屋顶。充分发挥了往日我的攀爬本领,手脚并用,转眼便上到整个浣溪殿的最高处。顾不得秀秀她们的惊呼,迅速找到那个方向。

天色灰暗竟似黄昏,乌云密沉沉地压在天边。极目之处,未央宫高阁耸立,突兀峻峙,在昏暗中更添肃穆,使人不觉森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