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香阁内轻纱飘曳,从壁顶一直垂挂下来,将寝室围裹成一片迷离梦境,龙涎薰香和着淡淡药味弥漫整个室内,令人闻之欲昏欲睡。wWW、QuanBeN-XiaoShuo、cOM

韩悠撩开轻纱,却不闻里面有甚么动静,又唤了声:“父皇,悠悠回来了!”

“悠悠,阿悠,是汝么?”

忽然从那轻纱垂悬的龙榻之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回音。那声音苍老喑哑,如同一口干涸的井底舀出的浊水,混沌而没有一丝鲜活气息。只听了这一句,韩悠忽然泪如泉涌,疾走两步,身后轻纱围幔乍然惊动,招魂幡般旋舞起来。

精致奢华的龙榻之上,卧着一个干枯的老者,一头枯干的银白头发,双眼深陷,皮肤皱褶堆积成道道沟鸿,浊目隐在皱褶里,目光涣散,透露出死亡的气息。

这,是那个虽然有些羸弱,却始终目光锐利神态威严的皇上么?

才三年啊,短短三年,父皇竟然变成了这幅模样,心的绞痛无法言语,韩悠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垂死老人,无法把他和心目中的父皇联系在一起。

身后莫总管带着禁兵乱哄哄地冲了进来,看清所谓的刺客竟然是韩悠,一时怔住了,也不敢就上前来拿人!

“阿悠,汝近前来,让朕瞧瞧。”皇上眯着眼睛的模样让韩悠意识到皇上的视力亦是大损,竟然看不清三尺开外的自己。

“父皇,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韩悠痛心道,无法言语的悲伤地痛心几乎有了窒息的感觉。

“悠悠,你怎么才来?”皇上从锦被里伸出一只手来,那双手冰凉,枯燥,露出狰狰筋脉。

“殿下,皇上龙体尚未大安,莫令……”

“滚,滚,全给本宫滚出去!”韩悠返身将莫经娥、莫总管、禁兵并乐瑶一齐推搡出了寝室,这才返回龙榻上,伏在皇上身边放声大哭起来。

“父皇,悠悠不孝!”

“悠悠,我老了!来日无多了!”皇上眼神渐渐聚焦,聚起一丝神采,试着坐起,却是气喘了一阵,坐立不起。

“父皇洪福,此番定能与往日一般康复如初的。”

“阿悠也会拿些虚话来敷衍我了。”皇上微微一笑,笑得勉强而无力,令韩悠强忍的泪水又欲夺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悠悠,我这一生虽享九五之尊荣为人主,但晚年思虑起来,权势荣华,不过是流水浮云,可怜天下之人,却为这虚影争斗不休。倘若可以时光倒流,当年我必不会作出那般选择!”

皇上说了这一大段话,已颇有些吃力,韩悠却不知皇上所指,亦不好应答,只静静作一个听者。顿了顿,皇上又道:“悠悠,我有愧于你娘啊!这一生我最愧对的是几个女人,而以顺华最甚。如果一切可心重新来过,豫绝不会让顺华嫁入汝阳侯府。顺华,是豫错了,大错特错了,我抓住了功名权势,却失去了人世间最宝贵的事物,悔之莫及、悔之莫及啊……”

“父皇,甚么是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韩悠不想皇上陷入往事中不可自拔,急忙转移话题道。

“最宝贵的吗?不是财富,不是权势,不是,皆不是。而是那回眸一瞥,是那一曲箫笛,是那轻纱曼舞。悠悠,你还小,不懂!”

“父皇,虽然阿悠不懂,但阿悠亦爱与被爱过。阿悠知道,最宝贵的,是人间真情是蚀骨之爱是似水流年。”

“悠悠,父皇来日无多了,而你的路还很漫长!”

“父皇,你爱莫经娥么?”

“莫经娥?你是说木朵,哦,应该是莫经娥。她么,她只是我的一段记忆。拥有这段记忆我很快乐,这就足够了!”

“汉室呢?江山呢?”韩悠忽然道:“太子很艰难!”

“我知道,悠悠,你还是不懂。我可以教太子如何走路,但是无法代替他去走。况且,这条路也许原本就是错的。功名权势可以令你得到一切,和失去一切。告诉太子,从今日起,一切朝政我均不再过问了。”

“父皇,您不应该这样,太子不能没有您的帮助!”

“太子如今的境况已经非常好了,如果这个坎也过不去……悠悠,不说这些了,给我倒杯茶罢。下次别这么突兀地闯进来了!”

“莫总管不给悠悠通报,还百般阻挠!”

“哦,是么?以后馨香阁也不必常来,倒是多陪陪太子,冉这孩子,太羸弱了!”

韩悠没料到皇上竟然没有对莫经娥他们的作法提出一点异议,似还有帮衬之意,不由惶急。只是看皇上却是虚弱,再不忍心打搅下去,道了别,便欲退出。

“悠悠,王韧那孩子不错!”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韩悠摸不着头脑,皇上却再不多言,挥挥:“去罢,悠悠!”

“阿悠,可提了阿芙之事?”

韩悠的不由分说将乐瑶拉出了馨香阁,莫经娥亦跟了出来,朝韩悠道:“殿下这回放心了罢,皇上确是病得甚重不宜打扰,非是本宫作梗!”

“莫经娥何出此言,阿悠不过是思念父皇心切,莫经娥此言倒似有问心有愧之嫌!”

“你……”莫经娥脸色一变,却听莫总管抢道:“娘娘莫气坏了凤体,皇上可缺不得您啊!”一面小心服侍了进去。

韩悠目送二人入内,方转向那小队长,问道:“将军姓名?”

“末将束翊!”

“束将军,武功很不错,得闲指点指点阿悠!”

“不敢当,末将不敢僭越!”

“阿悠再不胡闹了!”韩悠笑笑,翻身上了神雕,拉上乐瑶,丢下目瞪口呆的禁兵,冲天而去。

“阿悠,这是到哪里去?”眼前已经越过了浣溪殿,韩悠依然没有停止的意思,乐瑶忍不住问道。

“出宫,找独孤泓去!”

“独孤泓,找他作甚么?”

从皇上寝室出来,韩悠最少明确了一件事,如今的汉宫其实已处在群龙无首的境地,皇上再不关心世事,太子尚无力主持大局,莫党正在钻了这个空隙,甚嚣尘上。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啊,而且时间紧迫,溟无敌又不知何时方回,现在只有独孤泓可以倚靠了。

只是情急之下,韩悠倒忘了,此时乐瑶的心思却是迥然不同。

如今的安国公府虽还是原来寻座宅子,人丁气派却不复当年荣光,独孤一脉竟是只剩了独孤泓一人,另有几个新用的家仆丫环,时日未久也未用熟,整个安国公府瞧上去不免寂寥。

独孤泓对于韩悠的到来并不惊诧,看到乐瑶却是有些尴尬。

“阿芙,汝也来了?”

“不能来么?”反诘一句,乐瑶便默然不语了。

“独孤泓,此处说话可妥当?”

“怎么,阿悠,宫里有发生甚么事了么?”

独孤泓一面说一面将二人带至书房,扣好,韩悠方道:“方才我见着父皇了!”将皇上的情形详叙了一遍,并不避乐瑶。独孤泓听罢亦沉思道:“如此果是要好好布局,若是馨香阁里一旦有变,也好应对!”

“泓,朝中有哪些人可以倚重?”

“依泓看来,文臣当用王翦,武将当用燕允,有此二人,可定大局。”

“燕将军尚在府中将养,恐怕一时不能用!”

独孤泓微微一笑道:“燕将军倒是越来越讲谋略了,据泓探知,燕允之伤早好了大半,恐怕迟迟不出与莫良光有关。再者,咱们用的是燕允在禁军中的威望,这个不妨,凭燕将军对皇上的衷心和泓与他的交情,必然会站在太子一边。”

“王翦那里阿悠自会去联络,许久未见棠林那丫头了,难为本宫为他们保媒一场,谅他们不会助纣为虐!”

“阿悠,看样子,汝是当真准备和莫党斗上一斗了!”

“哼,对,咱们就是太子党,就是要和那起奸妃佞臣斗一回!”韩悠目光熠熠,斗志大盛。“独孤泓,仔细观察朝中大臣,分个敌我出来!”

“这个却难了,如今那些文武百官,泓亦不大熟,人心叵测,怕是瞧他不出。倒是须使个计较!”

“甚么计较?”

“这个泓再思虑成熟,想来亦不难!”

这时乐瑶忽然插一句道:“是不是咱们也来个指鹿为马?”乐瑶很自然地说出“咱们”,韩悠心中略宽,果然没有看错,关键时刻乐瑶还是站太子,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唔,乐瑶这话倒教泓有了主意,明日便入宫与太子商议!”

韩悠不知独孤泓是当真有了主意还是奉承乐瑶公主,也不在意,微微一笑,道:“咱们太子党一个太子两个公主,外加一个公爵一个世子还有个燕将军,必然赢定了!”

“话虽如此,亦不可大意。莫党在朝中经营数年,根基已深,又掌握着皇上,恐怕并非轻易能够撼动!”

“是座山本宫也要撼他一撼!阿芙,走,咱们找棠林去!”

言罢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独孤泓忙止道:“既来了,也不急这一时,阿悠阿芙倒是吃了饭再去罢!”